郁枫见李自牧松口,总算舒展了眉头。瓒城的风起了,冬日的风吹过那些断壁颓垣,将灰烬卷向高处,又恰好落在了那男婴的坟土上。郁枫打了个冷颤,金小树却仍伫立在坟前久久不愿离去。李自牧重新坐回了篝火堆旁,竹曦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倒是看不出方才伤心了一场。他取下了腰间的那两把刀,细细地擦拭着。“郁枫把她留下来了,这么小一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似的,还有她那个弟弟,都是可怜人。”竹曦沉默片刻,继续问:“我们攻下瓒城,然后呢?”“当年被乌桓占去的地方何止这一处,若是能夺回多少,定然是要夺回多少的。”竹曦点点头,继续擦他手中的两把腰刀。一夜过后,瓒城的火终于熄灭了。李自牧重新集结了军队,这一仗算是打赢了,所以先前说的副将一事,是时候要有个决断。李自牧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也多半是这一刻的荣耀与光辉:“今日之仗,打得漂亮!先前说好的副将之事,老吴,去核查他们收的耳。”吴解是李兰庭的副将,是个局外人,这军营里的人又大多都与他相熟,也不会故意偏私谁。他资历老为人又公正,大家都是信他的。吴解核查的结果与李自牧预想的差不多,数到最后也只有伍祐与竹曦二人的数目是可以一较高下的。伍祐的注意全在竹曦身上。这一仗他已然拼尽全力,才能斩杀如此多的敌人,若仍然不及竹曦,他可就真的没有指望了。竹曦却依旧面色如常,见伍祐在偷偷瞧自己,才疑惑地看向他,偏偏看伍祐着急忙慌地把头又转了回去。吴解皱眉“嘶”了一声:“竹曦,你肯定全都在这儿了吗?这数实在是太凑巧了些。”凑巧?莫不是一样多,还是差了那么一两个!“什……什么?”伍祐攥紧拳头,“谁的多?”吴解笑着看向满脸紧张的伍祐:“你小子恰好比竹曦多上一个。”居然是自己的多!伍祐难以置信地松开拳头。他居然比竹曦更胜一筹。只是理应感到欣喜的他却再次忐忑起来。伍祐注意了竹曦这么久,虽然他不乐意承认竹曦的能力确实在他之上,但是事实却骗不了人。本该能赢的竹曦输了,伍祐反而觉得没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人群中像是有人打赌的样子,有不少人似乎赌的是伍祐赢,在底下兴奋地窃窃私语。难不成大伙儿都觉得自己才是比较厉害的那一个吗?伍祐松了口气,这场比试到底是他赢了,又有大家的支持,按照约定,副将的位置应该归他所有。李自牧闻言也凑上前,他皱眉看向竹曦。上一世竹曦就是他的副将,按照竹曦的实力,若是他想当,定然能够当上。自己也乐意推竹曦一把,只是如今这局面,竹曦必然是当不成副将的。况且这一数之差未免也太凑巧了些,竹曦究竟意欲何为?竹曦倒是没为自己解释什么,只是说道:“输了就是输了,不当便不当。于我而言,并无差别。”吴解拍了拍竹曦的肩,原本他倒是对竹曦无感。过去听闻李自牧整日因他赖在浮香楼不走,还以为他是个祸水。随后真相处下来,又觉着竹曦人不错。如今但看输了也坦坦荡荡的这股豪爽劲,反倒是高看他两眼。既然竹曦话都说到这份上,李自牧也无话可说,将副将的人选敲定下来。伍祐见多年的努力并未白费,便抱拳郑重道:“将军,信哥,吴叔,我伍祐既当这个副将,便是为大昭,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李自牧将副将令牌交予伍祐,此事才算尘埃落定。冻麻了吴解好不容易挤出围观祝贺的人群,才看见郁枫手牵着金小树缓缓而来。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小满也与她年纪相仿。只是一个安安全全地待在沐州,一个却流离失所。自己这个爹好歹还能回家见见孩子,而金小树却孤苦无依了。吴解伸手摸了摸金小树的脑袋,俯下身道:“倒是和小满差不多的岁数。我老大粗,怪不会安慰人。小鬼,别掉金豆子了,会好起来的。”金小树抬起袖子当抹布使,将眼泪狠狠抹去,鼻头却还是红红的。却又见另一边,大家都在庆祝伍祐当上了副将,有说有笑的,只有竹曦单独坐在边上。那是个好看的人,昨日抱着孩子时,他露出的那抹柔色,金小树看得真切。可是如今他又变得冷冰冰的,与人群相隔开来。竹曦也瞧见了金小树,他立刻别过眼,大抵是因为她阿弟是死在自己怀里,故而看这个姐姐也有着莫名的心酸。金小树见竹曦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便又缩回了郁枫的斗篷里。“看样子,副将终于是选出来了!”郁枫护住金小树,看着欢闹的人群,笑问,“谁啊?”吴解抬抬下巴,示意她看人群里的伍祐:“是小伍,瞧他那样,都要蹦到天上去了。”郁枫笑着应和了两声,转头看李自牧。事实上,原本她觉得伍祐能当上的可能反而不大,奈何他也够努力,叫人看着心酸。然而李自牧却默许了伍祐,不知是否是为了安抚人心。刚刚收复的瓒城仍需善后,李自牧亲自撰写了公文,差人八百里加急往京城赶。等安顿好流民与伤员,已然是深夜。他的营帐留了一盏灯火,发出微弱的光。待李自牧掀帘进去,竹曦已然裹着被子睡了。李自牧疲累地躺了下来,竹曦面朝床里侧,看上去已然睡着了。不过有些话白日里不方便说,若是放到明日又拖沓了,李自牧强撑开眼,翻身朝向竹曦。他其实有许多想问的,只是这些事绕来绕去,他最怕的,还是竹曦的心意。他怕竹曦不是不愿当副将,而是不愿当他的副将。“阿曦,你不愿当我的副将?”过了许久也不见竹曦应答,李自牧以为他睡得熟,便也没叫醒他,仰面准备入眠。谁知竹曦冷不丁又开了口:“没有。”既然没有,那便是为着别的事情。李自牧听见回答又提起精神,追问道:“你既愿意,为何还要故意输给伍祐?”竹曦总算睁开眼,回头压低声音道:“你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倒也不算明显,糊弄糊弄旁人也就算了,特别是伍祐那小子,尾巴都要翘上天去。“我看出来,别人未必看得出来。”竹曦索性翻身,面朝着李自牧轻声说:“我说了,都一样。当不当我都能留在这儿,军饷多少我并不在意,没什么差别。”李自牧勾了勾嘴角:“看来,你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的。”混账逻辑!这两边怎么就扯上关系了?竹曦憋红了脸,索性油灯已灭,李自牧也看不清他的表情。竹曦拗不过他,也弄不清楚道理,便含糊道:“我也说不上是不是,牧哥既然这么说,那我权当是了。”“这算哪门子回答?”李自牧只诓得竹曦承认便是,也不打算继续深究,“我身上冷,贴近些。”竹曦认认真真试探了李自牧的手,确实冰冰凉,像从冰窖里出来似的。也难怪,这入了冬,有不少流民是真的会被冻死的。想到这里,竹曦将李自牧摁在怀里,好让身体的热量传给对方:“是挺冷的,我搂着你,这样会好些么?”听着竹曦那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语气,李自牧又想逗一逗他:“额……脚还是冷的,都冻麻了。”竹曦听闻,又赶紧将腿搁在李自牧的腿上,两人贴得严丝合缝。不过很快竹曦便发现他被戏耍了,因为此时他怀里的人热血上涌,一双不安分的手还摸向了他的屁股。“你!就会使这些伎俩!”李自牧正打算再与竹曦调笑上两句,却又听见账外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得呵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