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切都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这个城市和整个中国一样,十天一个小变化,一个月就是一次大变化。在这种变化中,任大友那个残疾人小厂也发生了变化。这个小厂是区办的小厂,生产各种包装箱,以前他们生产的包装箱供给区里的一些工厂和商店用,现在人们一夜之间都注重起包装来了,那些印刷精美的包装一下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任大友这个残疾人小厂做的那些包装箱已经落伍了,色彩款式陈旧单一,已经没人要了。残疾人小厂一下子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一连三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任大友一下子似乎就老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肩上有这么大的压力。
艾莉在机关生活得很正常,可以用舒心来形容,机关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只要有人纳税,他们就能正常生活。然而企业不行,所有的企业都要自己求发展。
那些日子,任大友忧心如焚,他是一厂之长;他又是英雄,他不甘心小厂在他手里就这么黄了。在那段时间里,艾莉也感受到了任大友情绪上的变化。任大友已经没有心思和艾莉温存了,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他苦思冥想着把自己的企业带出困境的办法。有时艾莉都一觉醒了,发现任大友还睁着眼睛在想事,便劝道:大友,没什么大不了的。厂子黄了,还有我呢,我能养活你。
任大友听了艾莉的话很感动,他抓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劲地握了握。可任大友毕竟是任大友,在他人生的经历中,他还没有服过输,他也想过自己一走了之。自己毕竟是英雄,这个厂子黄了,他要求组织再给自己换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他不忍心看着那几十名残疾人下岗,他们都是自己家庭中的顶梁柱。
英雄任大友终于为自己的小厂找到出路了,那就是和别的工厂一起整合,更换原有的设备,这样才能生产出符合潮流的包装产品来。那些日子,任大友摇着轮椅满世界去寻找合作伙伴。虽然很辛苦,但他毕竟看到了希望。每天晚上,艾莉看到任大友疲惫的样子总是很心疼,任大友却乐观地说:快了,快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那天早晨和每一天的早晨并没有什么不同,艾莉和任大友一起出门,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生活习惯。他们在家门口分手,她去机关上班,他去为了小厂的生计忙碌。她望着他摇着轮椅向前走去,她突然又追上他,让他停下来,因为她发现他的头发上又生出了两根白发。她不忍心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就有了白发,她蹲在他的面前,很认真地把那两根白发拔了下来。
他冲她笑笑说:艾莉,你放心,我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呢。
她也冲他笑一笑,他摇着轮椅匆匆地走了,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谈判等着他,一家企业同意收购他们的小厂,如果成功的话,那家企业出资改造他们的小厂。这样的谈判已经谈了几次了,进展都还顺利。他今天又兴冲冲地去准备和那家企业落实一些细节问题。
艾莉是到单位不久,接到小厂打来的电话,那人只在电话里说:他们的厂长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当她匆忙而慌乱地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她,任大友已经抢救不过来了。
就在她和任大友分手不久,任大友去那家企业谈判的路上,路过一个铁道口,他的轮椅不知怎么就卡在了铁轨的缝隙里,怎么也出不来了。这时,正好有一列火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周围看到的人想去救他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任大友现在的结果。
那一刻,她听了医生的话,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冲到任大友的身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床单时,她才真正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任大友一下子就离她而去了,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风风雨雨之后,任大友就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从那场英模事迹报告会,到任大友走进她的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人却说没就没了。她扑在任大友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任大友离去了许久,他头上的那两根白头发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在她思念任大友时,他的面孔在她的印象里里模糊的,而那两根白发仍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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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风景
5又是开始
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后,可以说是对艾莉的又一次洗礼。从内心里说,艾莉并没有不能自拔,相反,她很快就从失去任大友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她从单纯到成熟的过程中,已经看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生活。当初她爱上任大友,那时的她单纯,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理想梦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梦想时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眼前的现实生活。她嫁给任大友,只是承担了照料他生活的责任,他们名义是夫妻,这么多年的相处使当年的崇敬已一丝一缕地远去了,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现实生活。她对任大友没有抱怨,只是承受。既然,她当初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她就不可能反悔。何况该得到的也已经得到了,在任大友没有出事前,她已经做好了陪伴任大友一起到老的心理准备。那份理想式的爱情早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亲情和友情,还有的就是道义。
现在任大友突然离她而去,在最初的几天悲伤中,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艾莉,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条羊肠小路,一下子就变宽了,且灯火通明。她意识到,自己刚刚三十出头,属于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美好。在嫁给任大友的十几年时间里,她几乎和任大友绑在了一起,不仅生活上她要照料他,精神上也完全被他捆绑住了。因为她是一位英雄的妻子,走到哪里她都要以一个英雄妻子的身份出现,仿佛伤残的不是任大友,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