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的人虽着急但也不便进来,只能在外面嚷嚷。尤其是大伯,他不停地喊,老二,咋样了?
父亲咬紧牙红了眼,拿枪对准老太婆抠动板机,顿时枪头冒起一串火花,就听到嗵的一声,窗户烂出一个大洞。父亲心想,这回不信揍不死你。可是父亲再一次失望了,眼前哪儿还有老太婆的影子,一张麂子皮盖在母亲肚子上,父亲把那张麂子皮拿起来看了看,正是那天亲手剔下来那张,当时已烧得不成样子就随手扔了,可是现在居然又长出新毛来了,而且毛色光泽细腻。父亲将皮扔在一边,再看母亲,早已痛得晕了过去。
大妈这时才从惊恐中稳定过来。她对父亲说,弟妹这个样子恐怕是耽搁不得了。父亲咬着牙,不吭声。大娘说,你说句话,要大的还是小的?父亲说,什么意思?娘说,今天这情况,这一大一小估计是难保全了。父亲红了眼眶,顿时失了主意,一下子瘫倒在床前。大娘说,二兄弟,现在需要你作决定,留大留小你说句话。我的建议是留下大的,小的可以再生,再说这孩子经过这么一折腾,就算是生出来了也很难保证活不活得下来。父亲叹了口气说,保大的吧。大娘说,那好,听你的。大娘站到床前,看了看母亲,然后看了父亲,几次下手又犹豫了。她说二兄弟,毕竟是条命呢,再说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亲自送送吧。父亲点了一锅叶子烟,使劲吸了一口,狠了狠心说,娃,对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拖死你娘的。他把烟扔了,然后捏着我已伸出来的小脚丫,使劲一扯,母亲呀的一起尖叫着醒来,又尖叫着晕死过去。
就这样,我被扯出来了。父亲提着我,看到我全身淤青,已没有呼吸。就用那张麂子皮裹了我对大娘说,找个像样的地方,埋了吧。再看我的母亲,早已是脸色死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大妈生气地说,二兄弟,哪有你这个整法,你这样是想让老少都活不成啊。事已至此,大妈只得摇摇头,抱着我出门,却并不舍得将我扔掉。她把我放到门口的大槐树下,用了一把破油纸伞遮住。大娘吩咐大伯,立马到镇上医院找专门接生的冯医生。大伯二话不说,挎了火药枪就出门,临走时带走了那几条吓得躲在鸡窝里哼哼叽叽的大白狗。
两个小时后,大伯拖着冯医生来到了我家,她和大伯早已被淋成落汤鸡。顾不上别的,冯医生看了看病人,摇着头说,愚昧啊!愚昧啊!哪有这个样子接生孩子的,像这种逆生的早就应该送医院观察了。父亲被呛得脸一阵白一阵青,他问医生,还有救没?冯医生说,像这样,基本上是没救了。父亲听到这句话,突地就给冯医生脆下,说无论如何也要救活过来啊。他说都怨我啊!父亲自责地蓐着头上的头发,只差没把头皮蓐下来。冯医生叹了口气说,死马当活马医吧,别抱多大希望。
父亲感恩戴德地站起来。他让大妈马上去给冯医生煮点茶水,自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完全瘫软了。几个村民也感觉累了,开始在凳子上打瞌睡。
冯医生用开水将针筒和针消毒,然后给母亲打了两支止血针,然后又给母亲挂了输液器,她就坐下来安慰父亲。父亲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她瞪大眼睛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事,迷信害人啊!我说你们咋就不相信科学了,女人生孩子那是很危险的事,早就应该送到医院检查检查了。你看,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看来我们平时的宣传工作做得不到位啊,她在父亲旁边不停地叹息。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风也停了。屋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笑声。父亲觉得奇怪,就给所有人打了个手势,叫大家不要声张,然后几个人同时从门缝和窗户往外看。十来个人都看到了惊人一幕,只见一个白衣老太婆一手牵了一个女人,一手抱了一个婴儿,她不停地逗怀里那个婴儿,那婴儿就哈哈哈地笑。那女人神情痴呆,脸白如纸,慢慢的跟着老太婆向外走去。父亲仔细看,那不正是我母亲吗?他回身看里屋的床上,我母亲还躺在那儿。他呆了一下,叫声不好!说不要放走那个老太婆。
父亲抄了家伙就撵了出去,紧接着是大伯还有村民。他们团着老太婆,老太婆似乎并不怕他们,只是嘿嘿地阴笑着。她的笑脸丑陋无比,让在场的每个人后背冒冷气。父亲说,放下大人和孩子。老太婆阴鸷的笑脸收缩成一团,她说,让我放过他们?休想!父亲说,你要怎么才肯放过他们?老太婆说,这孩子可爱得紧,我两个孩子被你烧死了,我要带他们回去陪我。父亲把刀横在胸前,挡住老太婆的去路说,做梦。老太婆眼露凶光说,你想怎的?父亲说,大不了鱼死网破。老太婆突然哈哈大笑,就凭你?
父亲突然也笑起来。他恨恨地说,俗话说,人有三房六亲,你们畜牲肯定也一样,要是我把整座山都烧了呢?你觉得你那些山麂家族能活下来?老太婆听到这话哆嗦了一下,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父亲,显然很犹豫,她不知道面前这个愣头青会不会真干得出这种事来。她阴笑着说,杀害那么多生灵,你就不怕遭报应?报应?父亲黑了脸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妻儿都不保了,还怕报应?要不试试,看我敢不敢灭了你山麂家族。
父亲十八岁就跟着三大爷杀猪,此时发起横来也是一幅鬼见愁的样子。所以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可以看得出,必要的时候,他完全能这样干的。几十年后,一个阴阳先生告诉我,正是因为他这身杀气,所以老太婆才不敢找他麻烦,只能把怨气全撒在父母和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