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们的直线思维直接把两个偶然并发的事件串联到一起,于是,所有营地都炸了锅,时刻处在爆发的边缘。
游击将军陆有德再次连滚带爬的跑回城送信,萧长华、吴多贵和周持正等人闻讯也慌了神:祸不单行啊!早不来晚不来,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整这么一出儿,整营投了贼事小,乱兵入伙要交投名状——自己全家的性命堪忧可是真的啊!
平日里文视武如草芥武视文如仇寇的一众文武,史无前例的前嫌尽弃,在知府衙门里秉烛达旦谈了一宿,终于制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御敌方案。
破晓时分,一阵紧急的蹄声在官道上响起,六百里加急的公文,密密麻麻签满了地方大小文武万众一心为圣上慷慨赴死的豪情壮志,被送往京师。在警讯加决心书的末了,委婉地提了一句:连年天灾,营中的马匹草料不足,又遇到马瘟,多有倒毙……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众志成城誓灭万余强贼的信心!
话说关盛云,被一千几百张嗷嗷喊饿的嘴逼着,内心半情不愿、表面成竹在胸地向榆林开过来。
部众们很高兴,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平生的足迹从未踏出自己居住地三十华里的范围,其中更有超过半数,这个范围甚至可以缩小至十华里。在这些人心中,背井离乡的忧思很快被抛却:榆林府恍如瑶池仙境般的存在,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与向往。
关盛云和高藤豆等几个营官老兵们则忧心忡忡。他们知道,没有攻城重装备,好吧,就算有,那帮家伙也不会使用、没有战斗经验、铠甲就不提了,甚至没有像样的武器、更没有粮草辎重补给……榆林府高高的城墙将是他们人生的尽头。而且,多年的戍边经验告诉关盛云:城外,至少还会有三至四个营的边军在虎视眈眈地等着收割自己这些首级换赏钱——仓促纠集的乌合之众对正规军来说,就是首级功!
然而,事态已是骑虎难下,被团众裹挟的关盛云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离城约二十几里,关盛云扎下了营寨。
为了预防“敌袭”,关盛云命令辅兵队去砍树,稍后建造营墙栅栏和拒马,其他各营挖壕沟,埋锅垒灶……部众们被明日攻城的兴奋感和恐惧感驱使着,忙得热火朝天,没有留意关盛云带着营官和亲信们聚拢到一起……好吧,临战么,长官们前敌军议也很正常。
看着忙碌的场面,无事可做的小罗师爷有些迷惑,对大罗师爷嘀咕了一句:“爹,这时候做这些,有必要么?”
罗咏昊不以为然道:“小孩子懂得甚么!关将军已经说了,要预防敌袭么。关将军久经战阵,自是比你懂得多,你莫多嘴!”
罗世藩眨了眨眼睛,不服辩道:“爹教训的是。不过,孩儿虽不知兵,但如果孩儿是榆林守卫,才不会把兵士们拉出来野战,只要闭了四门坚守不出便是不败、待上几日,攻方折了锐气又无粮草,自然退兵,彼时趁机反攻,不难取胜吧?”
罗咏昊闻言一怔,四顾了一下,没见到任何一个领兵官,略一思忖,如梦方醒,顿足急道:“你收拾下咱爷俩随身的东西,在帐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记住,跟任何人啥也别说!”言毕,提起衣襟一溜小跑直奔关盛云的中军帐。
关盛云正在跟亲信们商议明日该怎样安排攻击序列,等炮灰们冲上去吸引守军的注意力,自己这帮人如何趁乱脱身,罗咏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闯了进来。
一进帐,罗师爷一揖到地,然后,便弓在那里不直腰,嘴里念叨着:“将军救命、将军带携。罗某父子永世感念将军大恩……”
关盛云也是一怔,边伸手去扶边开口问道:“罗夫子您这是做甚?”
罗咏昊弓着腰轻轻一躲,闪开了关盛云伸出的手臂,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嘴里继续念叨着:“将军救命、将军带携。罗某父子永世感念将军大恩……”
关盛云随即也明白过来,苦笑一声:“罗师爷请起,请起,关某也是实出无奈,您恕罪则个……”
罗咏昊微微抬头,瞄了眼关盛云,仍然在自顾自的念叨,关盛云只得应道:“关某应了您便是,师爷请起。”
罗咏昊非但没有直身,反倒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将军切莫欺瞒学生。学生半生悲苦,拙荆早亡,膝下仅有一子,求将军大发慈悲!此事学生未向他人吐露半句,天日可鉴!明日学生愿身先士卒率众攻城,只求将军能将犬子带走,为罗家留下条血脉,罗咏昊永世感念将军大恩大德,学生给您磕头啦!”说着话,俯下身去,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关盛云动容道:“先生说哪里话来。明日先生父子紧随了关某便是。先生请快快起身,休要被人撞见……”
正在此时,另一人慌慌张张一头闯进营帐,看也不看正在撕扯的二人,埋头一跪,喊道:“大帅,将爷!大事不好!榆林、榆林那里,下战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