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的匈奴人见过一个满脸烙印的老头子在路边给人治病,知道他投靠了盐铁商百里冬。冒顿得到消息来到云中,望着百里冬的城堡,心想:不管卢敖在不在里面,抢它一回也值。老巫医经常下山买药,抓他是太容易了,他交代了卢敖的事以后,仍然被押回鄂尔多斯高原,被马拖成了肉片。现在对冒顿来说,只剩下了一个问题:怎么荡平那个城堡。
围城
弄玉扶着城墙眺望南方,猜测田鸢的行踪,田鸢离开了城堡,却跑到她心里作乱来了。仿佛应她的召唤,又好像出自妄想,一支军队黄尘滚滚地从云中城开来,她想:田鸢会在这支队伍里吗?她已经不止一次对着过路的军队这样想过。可这支军队不是过路的,它在往城堡开来,而且它也不像正规军队,她在九原见过的秦军是齐刷刷的一片黑,山下这些人像一群土狼。她把&ldo;面条&rdo;拉过来看,&ldo;面条&rdo;眼尖,一眼望过去就慌了神,他飞奔到屋檐边,朝场院里大喊:&ldo;胡人来啦!&rdo;
场院里有人在散步玩耍,有人在牛儿哥的新房门口抬东西,他们都愣了,有人冲上了屋顶,看见那群土狼正在爬山。
&ldo;来啦!真的来啦!山坡上全是胡人!&rdo;
大门轰地被拉上了,一根根木桩顶在大门上,地上支撑顶门柱的沟这么多年没被踩平,真是万幸。人们掀开愚公井的盖子,把兵器咣啷咣啷扔出来。匈奴人的箭飞蝗蔽日地袭来,妇女孩子们忙着收地上的箭,一筐一筐往城墙上送。谁也没料到一个古战场的幽灵在箭雨中复活了,他披甲戴盔,盔顶的管子里插着三根过于华丽的雉鸡毛,空中城的空中回荡着他的吼声:&ldo;别跟他们对射!咱们的人少!&rdo;
不难认出头盔下面那一对圆圆的鹰眼睛、护颈上奓开的黑胡子。百里冬从头到脚和祭台上祖宗的画像一样。头盔把他的眉毛都压住了,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个巨人戴过的,上面还有乱糟糟的刀痕。那一身甲胄,还有马肚子上的护甲,是红棕色的皮缀成的。这身装束,自从黑甲军荡平北方大地,就绝迹了。乱箭在他头顶倾泻,犹如一场横着袭来的暴雨,但他依然挺着胸膛大喊大叫。
胡人开始撞门,城墙上的武士们便朝门口放箭,眼看胡人唰唰倒下、撞门的木桩骨碌碌滚下山坡,乐得合不拢嘴。箭雨停歇时,百里冬又吼道:&ldo;小心,他们要上墙!&rdo;
他兴奋得两眼放光。他的王国总算有了一场战争。以前,这儿有盐,有铁,有的是金子,有城墙,也算有军队,有梦想也有诗人,有巫师也有神医,有繁荣也有天灾,连心灵瘟疫都挺过来了,就缺战争了。
胡人的第一股进攻被击退了,一条条长梯倒在山坡上,压着他们的死尸。他忽然想起了田雨,这个好学的乖孩子曾经向他请教兵法,可惜他在咸阳,不能实地参观什么叫&ldo;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rdo;‐看,胡人附在城墙上,像蚂蚁一样,他们掉下去,三分之一的人找不到脑袋了,他们的脑袋在干什么呢?也在找自己的主人,它们骨碌碌地滚啊滚,找不到主人,就闭上了眼睛。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空中城是个天才的构想,匈奴人要在外面的斜坡上搭梯子,可不那么容易,要带着一颗脑袋爬进来,就更难了。
他忘了一件事,当初建城挖土时,山坡被挖出了一个断面,胡人正在那儿打洞。后来好多天,中国人夜以继日地在墙头逡巡,怕胡人&ldo;蚁附之&rdo;,胡人在山上设哨,怕中国人冲出来打扰他们挖洞,谁也没想到中国军队正在挺进北部边疆。
给将军解闷的人
正如将军们所说,这是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仗,方便得很。三十万大军开到上郡补充给养,二十万边防军在九原待命。上郡的郡治是肤施城,跟田雨说过&ldo;读书人成不了将军&rdo;的蒙恬就住在这里,他一见到田雨就笑着问:&ldo;哟,田将军来打仗了?&rdo;
&ldo;我是来给将军解闷的。&rdo;田雨说。
蒙恬没把田雨当外人,一边和他下棋,一边听探子汇报雁门的情况。那里多山,多湖泊,基本上是个迷宫,胡人的马匹习惯了坎坷的山路,不好对付。正在看棋的杨端和抬起了头,对蒙恬说:&ldo;给我十五万人。&rdo;
&ldo;你打算拿这十五万人怎么办?&rdo;蒙恬问。
&ldo;偷偷翻过吕梁山,一举捣了他奶奶的老巢。&rdo;
探子说:&ldo;山上在下雪。&rdo;
杨端和挥了挥蒲扇巴掌:&ldo;打蓟城那年雪深二尺五寸,还不是攻进去了。嘁,老子不信,比六国还难打。&rdo;
最终决定兵分两路‐蒙恬率三十万人进入草原,杨端和率二十万人翻吕梁山进雁门。杨端和回到军营,对田雨说:&ldo;队伍要连夜出发,棋盘别忘了带啊!&rdo;田雨并不知道,田鸢也在杨端和麾下,而且被重用了。田鸢没跟大军翻吕梁山,他领着一队探子骑快马先行,去探胡人的老巢。他在暮色下经过云中,往遥远的空中城投去了深情的一瞥,他看不见那山坡已被匈奴人覆盖,城堡下面的洞是越挖越深了。
死神和天使
他们不敢轻易突围,把妇女儿童暴露给胡人。但是食物和饮水支撑不了几天了。牛儿哥再也没有了笑容,百里桑牙齿出血,如意的圆下巴变成了尖的,弄玉没日没夜躺在床上,好做一些吃饭喝水的梦。那个人,那个经常跑来照她的镜子、结结巴巴向她求婚、发誓要戴着冠弁回来见她爹的人,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甚至不知死活。她曾经答应,等他回来弄玉还是漂漂亮亮的,看来要让人家失望了。来吧,来瞧弄玉的嘴唇吧,又干又裂,还起泡,像两片松树皮,瞧弄玉的眼睛吧,和双头人的眼睛差不多了,你或许还喜欢弄玉的头发,对不对?现在请你闻一闻,它只有臭味。哼哼,你不是喜欢捏弄玉的手吗,来吧,薰衣草烫的疤刚刚好,冻疮又出来了。这都是弄玉自找的,谁叫你把卢生抢来治弄玉的病呢?现在全城堡的人都在为我受苦。他们也许猜到了,也许正在骂我,我这个罪人……&ldo;罪人&rdo;&ldo;罪人&rdo;,这个词占据了她的脑海,伴她进入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