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但他确实又这么做了。说这话时,他心中奇异地、无比地确信。他破天荒,有史以来头一遭,笃定了施妤会答应,会做到,施妤会对他最好,最爱他。施妤果然主动倒戈了,她说:“你想怎么办都行。”林奢译微笑了笑:“那我也听话,不再闹了。”即便他脑子在某些人际关系的方面,迟钝的不灵光,但在涉及施妤的部分是真心好使,能锱铢必较地算计到每分、每秒。林奢译看了眼时间:“我大概半小时能结束。”施妤拿出手机,设置了半小时后的闹铃,备注:“接人”。在他的面前晃了眼手机界面,说:“那我先走了。”林奢译握了下她的手腕,期待地说:“我等你。”呦吼。不得了。天知道在林奢译身上降临了什么奇迹!施妤刚刚不过是想逗弄一下林奢译,她只设置了闹铃的时间,并没有打开闹铃的提醒功能。原以为以林奢译敏感多疑的心思,他肯定会明里暗里地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再放她离开。没曾想,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了?施妤抱着知遥,一阵猛摇:“今天幼儿园里都发生了什么?快,详细地跟我讲。”知遥说:“我们都把手里的花献给了林老师。林老师上台领奖的时候,又把花全撒向了我们。下了一场香花雨。”“还有呢?”知遥努力地回想:“他站在台上,说:‘谢谢大家。’就没有了。”施妤扼腕。看来她这几天在林奢译耳边,反复叨念的获奖感言三百篇,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感谢领导的栽培,感谢同事的帮助,感谢家长们的支持……这种打工人必备的职场套话应该张口就来。“不过,”知遥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见林老师哭了。就一点点。”她用小拇指比划出了指甲盖的大小,“这么一点,在他眼睛里闪闪烁烁的。但后来我问旎旎他们,他们都说没有看见,可能是我看错了。”施妤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可能真的看错了吧。”也可能,没有看错。虽然林奢译不承认,但她就是知道,他其实非常喜欢这份工作。知遥眷恋地枕在了施妤的肩头,隔了一会儿,她又说:“姨姨,对不起。”施妤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知遥说:“那天,我是故意吃冰的,吃了很多。”这个啊……施妤唇角的笑容淡了一些,还是说:“我知道。”那天晚上,她和林奢译都瞧出来了小姑娘的不对劲,但沉默地也都没有阻止。因为他们彼此都经历过,亦深深地知晓着:身为“孩童”所感受到的痛苦,其实远比成年人的更深切,更跗骨,也更无助。他们选择尊重知遥的做法。配合她的稚嫩游戏。知遥有点委屈,嘟哝道:“我帮林老师做了一件事,但林老师没有答应帮我做事。”她年幼的小脑瓜搞不清楚了。说好的互帮互助呢?施妤轻笑:“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顶着张无辜可怜的脸,做最功利性的乱事儿。但如此盖棺定论,若是让林奢译本人听见了,他肯定不同意。他讲道理,十分的讲道理,只要施妤说过的金科玉律,都是道理。这所幼儿园开在老城区,有着沉淀厚重的几十年办学经验,粗略统计下本片区土生土长的s市居民,大抵有半数都在这里上过学。又是一年临近新年。片区里的某位德高望重的老书法家送来了几幅手写春联,某条巷口的锁匠送来了新的大锁头,五金店的老板免费上门维修课桌椅凳……礼轻情意重,大家对于幼儿园总也寄托着满满的呵护与期许。院长手持刷子,林奢译提着浆糊桶,从走廊东头走到西,往每个班级的门框上都贴了对联。鲜艳喜庆的红色,院长一边贴,一边念上面写的吉祥话,寓意平安随顺,辞旧迎新。待到一切收拾妥当,老师们彼此告别,提前恭祝一声新年快乐,陆续也都离开了。林奢译临锁门时,留心多扫视了几圈,他发现刚贴好的窗花有些滑落,粘得不牢,便找胶水重新粘了粘。耽误了一点时间,距离施妤回来还剩下几分钟,他的时间有点紧张了。但在回去的路上,院长又喊住了他:“林老师。”她老人家站在屋檐底下,一直在等他。她说:“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除了刚入职时的必要述职、每月的工作汇报,林奢译其实很少来院长的办公室。不同于幼儿园教室的卡通活泼装扮,办公室里的白墙,悬挂的荣誉奖项,一板一眼的公文桌和文件柜,都营造出了严肃沉静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