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铨选,乃是考察待选官的身、言、书、判,身需体貌丰伟,言需言词辩证,书需楷法遒美,判需文理优长。
铨选与科举考试所考察的有相当一部分重合,可以说是两条并行的双重选官制,重复筛选,理论上能够很大程度避免庸碌之辈得官,也能减少一些科举舞弊造成的危害。
当然,实际实行起来后往往不像设想的那般,起码近些年来,几乎所有金榜题名的进士们都能顺利通过铨选,考什么,怎么考,跟主持铨选的人有很大关系。
所以,睢鹭说铨选考试不甚复杂,这话说的其实并不对。
但不管对不对,他都要这样说。
“假使如今这局面是有人刻意引导的,那么我想,他的目的无非两个字——一是‘拖’,二,则是‘污’。”
“借年底吏部忙碌的理由,借你的身份不好安排官职的理由,首先是拖延铨选时间,迟迟不让你参选,如此,让你我急躁,气愤,能失去理智就最好,而外人,也会因此而心生疑虑——与你同科的所有进士都已参选,为何唯独你没有?是因为想破例为你授高官,还是……你有什么问题?而不管是哪个原因,都会让一部分人对你心生不满。”
“于是这时候,便要开始‘污’你的名声。”
“因为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阻你仕途,但你是新科进士、全榜状元,明着薄待打压你,不给你授官,或者只给你个闲职,会让人生疑、乃至寒心,所以,必须先将你的名声弄污、弄臭,要让人们相信,你明明高中状元却不受重用,不是朝廷有眼无珠,更不是朝廷不重视有才之人,而是——你自己有问题。”
“这次的流言查不出来头,但我相信,一定也是卡你铨选的那个人,他甚至不需自己出面,放个风声出去,随意引导一番,便自然能引来无数人跟风猜测,甚至越是掩人耳目越让人信服,越让无数人自以为洞悉了真相,到时候,无论是始终拖着你的铨选,或是随意给你个闲职,都不会再有人为此意外寒心,只会认为那是你活该,因为在他们心中,你已经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了。”
……
来时的马车上,乐安这样对睢鹭说着。
她把自己裹地像团球,声音从那团球里传出来,毛茸茸,软绵绵,听上去仿佛什么吴侬软语,只有离她最近的睢鹭可以看到,她在说这番话时,脸上的冷厉和讥讽。
“所以,既然他要污你的名,那么,你便要去正名。”
“他要拖你的铨选,那么,就让他拖无可拖。”
“他玩阴招,咱们便来阳谋。”
思绪拉回,睢鹭看着眼前和身周越来越多的人。
有原本大堂中离得较远,却因为他那一番话而悄悄靠近的人;有乐安和跟随她一同到来的那些人;有带着微笑姗姗来迟,此刻已经站到了他身前的黄骧,还有同样姗姗来迟,却是带着怒火的吏部尚书卢祁实,和……卢祁实身旁的卢玄慎。
“胡闹什么!”
卢祁实一到大堂,便厉声呵斥起来。
“这里是吏部官衙,岂是尔等胡乱喧哗之地!”
他的目光扫过大堂,扫到睢鹭时,目光意有所指般的停顿许久,然后才又开始转动目光——然后便看到了睢鹭身旁站着的黄骧。
卢祁实的眉头忍不住狠狠地抖动了一下。
因为他这番训斥,堂中陡然为之一静。
然后便显得睢鹭的回话越发清晰而突出。
“尚书大人。”少年人被许多人簇拥着,他笔直地站着,身姿挺直,虽然身躯单薄了些,个头却比卢祁实高许多,以至于当他看着卢祁实时,视线甚至是俯视的。
“尚书大人,学生并非胡闹。”
睢鹭笑着,又将方才对林东奇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呵——”
卢祁实冷呵一声,便想要一点脸都不给对方留地驳斥——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叫胡闹还有什么叫胡闹?吏部铨选自有一套完整流程,哪有待选官自个儿跑上门抓着个吏部官员就硬要参选的?这不是胡搅蛮缠藐视朝廷规矩是什么?
要不是看他背后还站着个乐安公主,卢祁实甚至能当堂让衙役拿棍棒将他打出去!
然而,卢祁实心里这番话注定讲不出来了。
“状元郎要当堂铨选?”
“如此胆量,令吾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