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鲜亮的马连城面色慎重地踞身马上,身后是默默执辔按戟的银衣骑兵营。一行千人之师静静地伫立三猿峡后方的一处高地上,在风中整装待发。
这处高崖如金铸玉雕的宝柱雄刺苍天,像是老天爷鬼斧神工的杰作。众人目光平静,牢牢盯住身前紫色身影。
马连城微微俯瞰下方玉带似的道路,似是在审时度势,丈量着山崖与平地的距离。
这次的伏击任务很简单,辟邪少主面色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睛,就说了一句话:马连城,只要你活着胜了三猿峡战役,你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
马连城犹豫的不是自已身后的铁甲战骑,而是这条擎天一柱般的山崖和山路两处之间的落差太大。面前所处的高地是从重山直接翻越过来,却无法让战马稳健地下山。
马连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条山道,按照计划,等会会有一支诱敌之师带着敌军进入腹地之中,大军押到这处看似不可埋伏之地,再和从死地冲出的雪影营汇合,夹击敌人。
马连城觉得此刻自己如同扣弦激发的弓手,箭在弦上,辟邪少主逼他不得不发。
他还记得初见辟邪少主的代价:塞外带来的马队折翼,全数吞没于白石山狼群。进献的珊瑚翡翠失手,孤身站于黑夜狼影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马连城在四十岁之前,只觉得鲜衣怒马,美人烈酒就是全部生活的真谛,直至屡次被辽军侵占水糙油盛之地,直至见到只手遮天的辟邪少主。
四蹄疾飞的通身雪白马匹如一片云,蓬勃健壮地在街道上奔驰。马车四柱晶莹,汉白玉雕砌。
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尤其车辕之马,纯白无杂,额前一抹嫣红。
马连城在客栈里堪堪掠了一眼,马上认出是塞外绝种已久的&ldo;骅龙&rdo;。&ldo;龙&rdo;在古代便是纯种白马之祖,像这种正额一点红的高贵血统更是马中绝匹,它的主人若不是皇亲国戚,离非富即贵的尊位也相差不远。
马连城打定主意急追马车,终于在一处开阔辉煌的府邸停下,抬头一看:庄王府。
一名锦袍中年男子站于白玉狮子之下,双目炯炯:&ldo;马王马连城?&rdo;那双眼里透着无尽的睿智精利。
马连城着实吃了一惊。
那人稍一拱手:&ldo;在下吴算子。&rdo;
马连城更加吃惊了。大名鼎鼎的庄王幕僚、江湖中尊称&ldo;毒眼神判&rdo;的神算子居然甘为车前犬马,他隐隐知道那马车主人是谁了。
似乎下面见到辟邪少主应是理所当然了,可是马连城一连数月未曾见到秋叶依剑,他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神算子只待他求见时接见一下,客客气气奉茶设宴,只字未提其余之事。
&ldo;不知何时有幸拜见公子?&rdo;这是马连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
&ldo;恕老夫失礼,公子事物缠身,不在府下。&rdo;每次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答。
马连城默默起身,跺开几步,走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ldo;公子想必尊贵无比,马连城糙鄙之人,恳求一见,日后甘为驱使,决不食言。&rdo;
&ldo;哦?&rdo;神算子微微一笑,&ldo;不知马王为何求见我家公子?&rdo;
&ldo;马连城虽久居塞外,对中原风土人情也略有耳闻:传闻辟邪少主剑术无双,神采过人,帐下网罗一批先生这般风神俊秀人物辅佐,更有德高望重的庄靖王竭心效力,在朝在野,声势中天,我马连城今有急事相求,恳请吴先生代为引荐。&rdo;
神算子听着马连城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中正厚实的脸,仍然只是淡淡说道:&ldo;看来这事很棘手,使得马王笃信只有公子能够办成,不知马王是否听见外间另一种传闻?&rdo;
&ldo;不曾听闻。&rdo;
&ldo;公子把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效用,随时奔走驱使之人,一种是无用之辈,死人。&rdo;
马连城看着神算子凉透心的笑容,重重一叹:&ldo;我本不欲涉身中原,更不想和朝野有任何牵连,看来此次只能破例了。&rdo;
神算子一拱手,嘴角含笑,斯文至极,仿似刚才冷漠的话语不是自己所讲。&ldo;待公子回府,我代马王通传。&rdo;
惨淡揪心半载,终于在扬州白凤楼上得见传闻中的少年。
扬州通街两方街道封锁,楼外青石街面静寂无声。
白衣少年如帝王一般盘踞在雕花主座中。繁复不知的宫廷长服,丝线饰边的文锦纹,一层一层地如云雾缥缈,那双冷鸷的眸子,马连城注视一眼,让他觉得除了辟邪少主不做他想。
在马连城利索说出心里的请求后,辟邪少主注视他脸庞的目光不变,语气堪比寒冬深雪:我只要你一个马队,一场胜仗。
回首往事,马连城目视苍远江山,立于绝崖之上,微感唏嘘。
在布局今日三猿峡战役之前,马连城亲自敦促琉璃火,通过重重生死考验,稳妥运送武州后,才换来最终尘埃落定的这句话。
无论生死,今日势必一战。
下方山道远处,黄烟滚滚,延绵不断的旌旗飘荡,人头马匹如同沸水一般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