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让夏鸿远大为恼火。夏鸿远来河阳上任前,曾咨询过他的老师,省政府政研室主任。老师说河阳撤地设市,第一任市长抓工业出了政绩,抓出了河化、河建、河酒几大集团。第二任市长提出了&ldo;三个大办&rdo;(大办工业,大办乡镇企业,大办第三产业)在全省刮了一场大办风。政绩突出,市长当了省上某委的主任。老师说从政最大的忌讳是重复别人,再三叮嘱夏鸿远要另辟蹊径,出奇制胜。夏鸿远上任后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老师赐给他&ldo;卖&rdo;&ldo;改&rdo;两个字。这&ldo;卖&rdo;字可做企业改制讲,重点要在&ldo;卖&rdo;上做文章;这&ldo;改&rdo;字可做城市改造讲,重点要抓能见成效的改造。夏鸿远恍然大悟,回来便着手做这两篇文章。
无奈夏鸿远时运不济,现在河阳经济萎靡不振,要干点政绩实在太难。&ldo;卖&rdo;的文章倒还好做,这&ldo;改&rdo;实在是不易。一个小小的广场扩建起来都这么难,其他的,想想都觉牙痛。
车光辉正在着力想办法做通糖酒公司和链条厂的工作,工程不能停太久,否则,他今年的效益就全泡汤了。
糖酒公司的朱经理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年轻时当过老师,后来在市委某个部门做秘书。&ldo;三个大办&rdo;时被派到糖酒公司挂职锻炼,等熬到经理这个位置时,糖酒公司已近乎破产。朱经理人长得斯斯文文,戴副眼镜。做事奉行三思而后行的准则,事事显得小心谨慎,给人一种优柔寡断的错觉。车光辉一连约了两天,都没能约到,不得不亲自登门造访。上了糖酒大楼才发现,办公区这层楼道口安了一道铁栅门,铁将军把门。里面安静得能听见苍蝇的声音。站在阴森森的楼道口,车光辉想起了昔日这楼的辉煌。他刚开始创业时,每年都要从这里拿走不少名烟名酒。那时楼道里排着长长的队,经理一天到晚忙着批条子,碰到老熟人连寒暄几句的工夫都没,一晃才几年工夫,这里已人去楼空,徒留下无限的伤悲。车光辉独自伤了会神,这里的凄清再次触动他某根神经,令他发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人生喟叹。
终于打听到朱经理办公室的一个女秘书杨琳在人民巷开了间茶社,说不定他就在那里。车光辉独自走进茶社,打算碰碰运气。女秘书一眼就认出他,黯然的脸上掠出一道喜色,热情地招呼他:&ldo;想不到车大老板屈临小店,快请坐。&rdo;车光辉忙解释:&ldo;我不是来消费的,我来找人。&rdo;女秘书目光狡黠地动了动,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包厢沏了茶,坐他边上说:&ldo;车大老板是来找朱经理的?&rdo;
&ldo;是,他人在吗?&rdo;
&ldo;你是为搬迁的事来的吧?&rdo;
&ldo;正是。&rdo;
&ldo;今天不凑巧,朱经理有事去外地了。&rdo;女秘书替朱经理向他道歉。车光辉见女秘书很健谈,索性跟她聊起来。车光辉这才知道,糖酒公司的工人闹事不仅仅为了公司搬迁,主要是让公司退还他们的股金。
&ldo;那钱呢,工人的股金去了哪里?&rdo;
&ldo;唉‐‐&rdo;女秘书叹口气,心事重重地说,&ldo;先头说是股份,后来上面又把入的股全拿走了,把糖酒大楼一半的产权卖给了公司。那钱公司压根就没见过,等于工人掏钱买了半幢大楼。&rdo;
&ldo;可当时不是宣传你们改制后效益翻了几番吗?&rdo;车光辉记起河阳搞股份制改造的事。改制后报纸广播天天宣传,说股份制让这些企业重新焕发了生机,企业效益大幅增长,大有&ldo;一股就灵&rdo;的势头。
&ldo;那都是市体改委弄的,我们听了也觉脸红。事实上公司只是翻了个牌子,经营上一点起色也没有。&rdo;
&ldo;朱经理呢,他当初为啥不阻挡?应该把工人们的股金用于企业的经营嘛,买产权能救活公司?&rdo;
&ldo;唉‐‐朱经理那人,在政府部门干时听上面话听习惯了,哪敢抗上面的旨。上面让咋他就咋,这不,反把自己害得没地方去了。&rdo;
车光辉记起跟朱经理的几次接触,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恭顺的背后反倒隐藏着勃勃野心。一听女秘书这样评价他,车光辉对这人的伪装暗暗叹服,不愧是机关下来的,脑子真是够用。
车光辉很快从市委组织部一个朋友处打听到,朱经理果然活动着当体改委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工人闹事,这事都已成了。车光辉暗自一笑,决计要会会这个朱经理。
会面是在女秘书杨琳的安排下实现的。朱经理行踪诡秘,没有杨琳的帮忙车光辉要找到他还真不容易。好在杨琳乐意帮车光辉,两个人在杨琳的茶屋里见了面。
朱经理依旧跟以前一样,西装革履,斯斯文文。不过他对车光辉的态度更谦恭了,车总长车总短地叫着,把自个在糖酒公司的苦衷道了一大堆。然后说:&ldo;实在对不起,车总,这事给你添麻烦了。&rdo;
麻烦?工程一停工,车光辉的损失大得连自己都不敢算,朱经理居然用麻烦两个字来形容。
&ldo;没关系,小事一桩,朱经理的前程才是大事。&rdo;车光辉笑笑,轻轻喝茶,面色平静如水,目光和蔼地盯住朱经理。
&ldo;谢谢车总还惦记着我,惭愧,兄弟我惭愧呀。&rdo;朱经理做出一副惭愧相。如果不是早已心中有底,车光辉这阵怕又要感动了。
&ldo;搬迁的事,还望朱经理帮个忙,毕竟牵扯到五家单位,几千万的工程呀。&rdo;
&ldo;这‐‐&rdo;朱经理艰难地低下头,面色难堪了许多。他犹豫片刻,说去趟洗手间,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
杨琳旋风般闪进来,问谈的咋样?车光辉笑笑,说朱经理这人不错,够义气。杨琳说他除过胆小怕事,其他还真没得挑。
&ldo;是吗?&rdo;车光辉冷不丁盯住杨琳问。杨琳顿觉失言,讪讪一笑,旋了出去。
朱经理再次走进包厢时,手里多出一个袋子。
他盯住车光辉望了片刻,颤颤地将袋子往车光辉面前推了推,嗫嚅说:&ldo;实在对不住,我怕……没能耐帮你忙了。&rdo;车光辉伸手摸摸袋子,袋子里一沓沓硬硬的人民币让他的手缩了回来,惊诧地问:&ldo;你这是做甚?&rdo;
&ldo;这是十五万,我先还你。另五万我女儿上学花了,等我凑够马上还你。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rdo;
&ldo;这‐‐&rdo;车光辉压根无意讨回这二十万辛苦费。他原想劝说朱经理放弃从政为官的梦想,把心思用在公司经营上。见朱经理一下让事情来了个急转弯,反把他逼到不仁不义、过河拆桥的小人堆里。车光辉自己从不做这种事,也恨别人出尔反尔。既然朱经理把竿子伸过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爬了。
&ldo;算了,朋友一场,何必那么认真呢?&rdo;
&ldo;不,我想我们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好。那五万我打了借条,你收好了。&rdo;
&ldo;这样还真就清白了。&rdo;车光辉望着白纸黑字的借条,突然觉得很滑稽。人和人之间,原来竟是这么回事。他嘲笑自己的多情,更恨不把他当人看的朱经理。心一横,眉一挑,把借条推到已经让他鄙夷的朱经理面前,说:&ldo;这借条你收好,我想买一份东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