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丽的话让陈天彪止不住犯惑,检察院咋会知道那本账?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烦躁了一天的河阳城像个倦怠的女人,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下敞开衣襟,露出她若明若暗的身子。大什字周围的高楼上,曾经通宵闪烁的霓虹灯广告牌不知何时成了瞎子,黑乎乎如怪物。路灯若明若暗地照着,一点激情也没。街上的出租车一半空跑着,司机脸上无奈的苦笑令人伤心。广场边上的人行道依旧摆满了地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越过马路,一挨近广场,空气里就多出一股味儿。夜风吹动,这味儿却沉沉地罩在广场上空,散不掉,挥不去。
夜幕下,河化大厦形似外星球掉下的巨型怪兽,阴森可怕。
一看见那楼,陈天彪的心就禁不住猛地一紧,我那时怎么了,为啥要修这么个怪物?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七月,一个火热躁动的夏天,河化集团成立四个年头了。主导产品氰铵,碳酸钙价格一路上扬,十分畅销。兼并来的水泥厂也在一年前起死回生,蓬勃兴起的建筑市场给了水泥厂翻身的绝佳机会,一时之间,河化的效益成几何倍数增长。在河阳五大企业的夺冠式竞跑中,河化终于超过连续三年效益最佳的酒厂,坐上了河阳龙头老大的宝座。
陈天彪早已成为一个传奇式人物,他的成功大片大片煽起河阳人的创业激情,市上不失时机地提出&ldo;大办工业,大办乡镇企业,大办第三产业&rdo;的&ldo;三个大办&rdo;,一大批泥腿子扔下锄头和铁锨,办起了企业。城西古河滩两边肥沃的土地等庄稼一收割,立马就被划为&ldo;乡镇企业开发区&rdo;和&ldo;第三产业开发区&rdo;。机器的轰鸣声,民工的吆喝声没日没夜地咆哮,西北风一吹,整个河阳城都淹没在一种激情里。
那一届市长突然发现,一座几千年的古城居然没有一座标志性建筑,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改革开放将近二十年,河阳居然没为这段沸腾的历史留下一个永久的见证。经过专家们的广泛论证,河阳市决定在广场左侧建一座富有时代特色的标志性建筑。具体方案为土地无偿划拨,政府投资百分之十,银行支持贷款百分之三十,在市内几家大企业间公开竞标,谁有实力谁建。
一时之间,河阳五大企业纷纷组织最得力的人马,参与竞标。河阳城建委还在全市公开搞了一次民意测验,最后的结果可谓众望所归,河化集团一举击败四家企业,成了大厦的主人。
河化大厦破土动工了。这是河阳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河阳上下对河化大厦的兴建给予了极大关注。原设计图纸为二十层,工程破土动工后忽然惊闻邻市正在修一幢二十六层的标志性建筑。河阳人不甘心输给一个没有历史积淀的工业小城,于是河化大厦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设计,直到加高到极限高度二十八层才被重新确定下来。
在整个河阳的注视下,河化大厦拔地而起。到了第二年秋天,大楼建到十八层时,突然建不动了。
原来预算的投资根本不够,政府的投资也迟迟到不了位,省一建又一分钱不肯垫。河化的压力重了。
市长没辙了,总不能眼睁睁望着工程停下来,于是来个全民动员,凡拿工资者人均捐款五百元,市上领导人均捐了一千百元。尽管河阳人掏的有点心疼,可杯水解不了大旱。迫不得已,市上硬性将安居老城区居民的阳光工程款项挪给了河化大厦。陈天彪感激之余,动用一切关系,多方筹措,这才让工程继续开工。
大楼封顶时,整个河阳城都松了一口气。为了庆贺这历史性的胜利,市上在工程刚封顶后,迫不及待地举行了大型庆典。望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河阳人突然想,这么大一幢楼,放在这儿派啥用场?
老城里人黄风更不像话,居然在庆贺大典那天不阴不阳地说:&ldo;我咋看着这物像个棺材。&rdo;
然而让河阳人大出意料的是,这座庞然大物典礼完毕便没了响动。有谁敢相信,财大气粗、热火朝天的河化集团这时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来,工程不告而终。此后不久,大面积的经济萎缩像瘟疫一样蔓延,河阳城像遭了霜杀似的,开始萎靡下去,一天比一天蔫。
陈天彪觉得那是一个梦,一个永远都不敢惊醒的噩梦。很多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跌进那个噩梦里,他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只觉得那时的天太热,空气里膨胀着一股野味。他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不是爱情,尽管那时他刚娶了如花似玉的苏小玉,但这肯定与建楼有关。
他白白让河化背了一屁股债,而且更要命的是每月仅偿付银行利息,他就得拿出河化一大块的利润。河化的利润一年比一年少,到现在,索性连利息也欠了。
他能不困顿吗?
32
招弟做梦也没想到,陈天彪跟苏小玉的婚烟,竟是瞎子点灯,装给别人看。
白日里,她耐不住性子,做贼一般溜进广场,替陈天彪算了一卦。半仙一通话,说得她心怦怦直跳。没想到了晚上,就听到更坏的消息。
陈天彪一开始是不想说的,可招弟提起了苏小玉,还提起大姑,他受不住熬煎,一股脑儿就给说了出来。包括苏小玉最近吵着要离婚,包括他现在一天也不想见到苏小玉。
招弟傻了。
灯光下,两个忧郁的人相对而坐,茶几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阻隔。好几次,招弟都想伸出手,给这个可怜的老男人抚一抚额上的老皱纹,让他的愁容少一点。她只当他是坚强的、辉煌的,只当他娶了小的,天天当新郎,过得逍遥自在,哪想到会是这样。
现在他把伤口亮在自个面前,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坚强后面的脆弱,负重后面的孤独。
&ldo;我悔啊,这辈子,咋就做下这糊涂事。唉,我把她们两个都毁了,也把自个毁了。&rdo;
陈天彪带着深深的忏悔说。
&ldo;那……咋办?&rdo;招弟一时显得无主,她恨苏小玉,老想着是这个小妖精把大姑挤走,抢了暖腾腾的金窝窝。却没想到,小妖精在金窝窝里过得并不快活。
&ldo;还能咋办,她想离,就离呗。&rdo;过半天,陈天彪无奈地说。
&ldo;离?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是你厂子的工人啊,你说走人就走人,她是苏小玉,苏万财的丫头。她想离,苏万财肯?!&rdo;
一句话,又把陈天彪的心说重了。苏小玉大吵着要离婚后,陈天彪也想过这问题,离就离给她吧,反正这样子,过下去也没啥意思,不如痛痛快快离了。可真想到离,又怕,怕的不是苏小玉,而是另一个人,苏万财。
苏万财能放过他?当初,苏万财可是狠着劲敲了他一竹杠啊,这些年,苏万财当女儿是摇钱树,当河化是他的私人大金库,啥时想来啥时来,啥时想拿啥时拿。突然把他这条财路断掉,苏万财会放过他?
招弟乱想一阵,起身,给陈天彪的水杯里加满热水。陈天彪一直在抽烟,房间让烟雾罩满了。她想说,少抽点,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可又没说。只是静静地盯住他望,抽吧,烟造下就是给男人解烦的,多抽几根就多抽几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