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春节回不回家?&rdo;她被他看得不她意思,多少有点羞涩地问。
&ldo;要回去,今天就是来买东西的。&rdo;他苦笑一声,把空书包举起来扬了扬。
&ldo;什么时候走?&rdo;
&ldo;后天一早。你不走吗?&rdo;
&ldo;我?&rdo;她脸上飘过一丝阴影,&ldo;不回去了……&rdo;&ldo;怎么,你要在这儿过年?&rdo;他很奇怪。他还记得一九七一年的除夕,他宿舍里的男生们和她一起过年的情景。那回大家动手,做了许多菜,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不料她喝了半杯葡萄酒,就哭了起来,说是她平生还是第一次不在母亲身边过年,她母亲此刻不知要叨念成什么样子呢。大家花了好大劲,才把她劝住了。
&ldo;我不走&rdo;,她抬起头,脸上布满乌云,但立即又现出一个讨好的笑容,&ldo;你‐‐肯不肯帮我带点东西回去?&rdo;
李乔林当然满口答应。他很高兴能用这小小的效劳来报答她以前在精神上对他的支持。
&ldo;不过&rdo;,他忽然想到了她的籍贯,&ldo;我只到上海埃&rdo;&ldo;那不要紧,我叔叔在上海,你给他好啦。&rdo;
&ldo;那好,你把东西准备好,今天晚上我到你宿舍来拿。&rdo;
&ldo;你认得路吗?还是我送来?&rdo;她脸上恢复了高兴的神情。
&ldo;认得!晚上你出来不方便,路上荒僻得很。&rdo;
这是事实,她不再争辩。
韩小雯一个人住两间平房。外屋是厨房,堆满了坛坛罐罐。里屋是寝室,家具虽少,却非常整洁。土墙、席顶都用打字纸糊得雪白,三合土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一个玻璃镜框,里面嵌着一张褪了色的大照片。中间那个洋溢着青春光辉的漂亮少女显然就是韩小雯,左右不待说是她父母了。镜框旁边挂着一张大年历,画面是苏州网师园内景,印得非常精致。李乔林不由得站在那里,欣赏了好一会。
&ldo;请坐,请坐。&rdo;韩小雯拉过一个方凳,又转身从墙角提起一个热水瓶,往桌上唯一的一个搪瓷杯里倒水。&ldo;听说你高升了,怎么不到我这儿来玩啊?&rdo;
&ldo;我去过,你回家去了。&rdo;
&ldo;啊,那是我父亲去世了。&rdo;她的眼睛一下子凹下去了。接着又说:&ldo;我请你带这点东西回去,……我妈的头晕病越来越重,这包里就是我托人买的两斤天麻&rdo;。一提到母亲,她的声间变涩了,眼睛里又出现了类似往日的那种水灵灵的光芒。
&ldo;是啊,老年人吗……&rdo;他不知该说什么好,&ldo;听说你一直在搞调动,现在进行得怎么样啦?&rdo;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随即又转成彤红,大颗的眼泪象露珠一样滚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了句:&ldo;你……你怎么也来笑话我?&rdo;就扑到桌上抽泣起来。
这下子可把他弄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只好嗫喘着说:&ldo;小韩,你怎么啦?真不知道哪儿伤害了你,原谅我,我不知道……&rdo;一种又疼爱又怜悯的感觉突然降临他的心窝。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仿佛是要抚摸她的头发。眼看就要碰到了,突然,他打了个寒噤,那手象被火烫了一般地缩回来。正巧在这时,她猛地抬起头来。他心中一惊,只觉得脸上一下子热起来了。
&ldo;不要怪我啊,小李!&rdo;她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抬起泪光晶莹的眼睛,抱歉地看看他,&ldo;我误会了,原谅我!&rdo;恳切地拉了拉那只举在空中的手。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脸,爱情的痛楚更加强烈了。那只被她轻轻摸过的手不由得颤栗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要伸出去抱她的冲动。
&ldo;我该走了。&rdo;他迅速地站起来,故意粗暴地说,随即拿起装有天麻的小包。
&ldo;你怎么啦?生我气啦?&rdo;她脸上的表情那样诚挚、温柔。他的手又发出一阵颤栗。
&ldo;你看,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rdo;
&ldo;我你送一段。&rdo;她迅速揩干眼泪,站起来说。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夜。月光皎洁、寒冷,厂外的荒野里一片寂静,黑黝黝的山岗上,一块块墓碑闪着白光。他们默默地走了一百多米后,李乔林对韩小雯说:&ldo;你回去吧,小心着凉。&rdo;
&ldo;不,再走一段。&rdo;她咬着牙齿说。
又走了近百米,他站住了,转过身对着她,坚定地说:&ldo;真的,不要送了,你看你,都发抖了。来,我送你回去!&rdo;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回拽。
她顺从地跟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不自觉地贴近了他,一直回到宿舍门口。
&ldo;进去坐坐吗?&rdo;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又转过脸来问。凄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同大理石像一样端庄、圣洁。他犹豫了一下,可是当他看清了她的眼神后,点点头。
一进屋,他立即搂住了她。一对火热的嘴唇顿时紧贴在一起……接连几天,李乔林一下班就跑到韩小雯这里来,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他终于搞清了她对调动那样敏感的原因,原来,她的父母曾托了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但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后来好容易找到一个中学教师,她自己也还满意,玩了两个探亲假,通了一年多信;她在这里打了请调报告,商调函都发了,舆论也造出去了,不料那边接收单位卡了壳,那男的就宣布同她&ldo;吹台&rdo;,理由是不愿长期分居两地。&ldo;我妈哭得死去活来,对我说:&lso;阿雯呀,你就在贵州找个同学算了。只要是下江人,会说这里的话,你就和他在一起,也就好比在家乡了。我是快去的人了。不能跟你一辈子的。你找到了,只要带来给我看一眼,我也就可以闭眼睛了……&rso;&rdo;听到这里,李乔林满以为韩小雯又会哭起来,不料她不但没有哭,反而羞涩地微笑了。&ldo;我这次一回来,就收回了请调报告。可不知怎么,消息就传出去了。你们厂的那两个家伙(他很明白指谁)到处放风笑话我,把我气死了。所以那天你问我,我还以为你是和他们一鼻孔出气的呢。&rdo;
&ldo;哪里哪里,&rdo;他慌作一团。&ldo;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你知道,我从来不和他们来往,我那天完全是无意的……&rdo;她立即用一个亲吻堵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发出了那样幸福、热情的光芒,他觉得她仿佛又回到照片上的时代去了……&ldo;谁能想到&rdo;,李乔林又看见了化肥厂宿舍外的那一片坟地,脚步不觉沉重起来,心想:&ldo;事隔一个月,命运又选中我给她第二次打击!当初要是我和她一齐回去就好了,那样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rdo;
他已经走到宿舍门口,忽然又退缩回来。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推他:&ldo;快逃,快逃,趁早还来得及!&rdo;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韩小雯的邻居们已经看见了他,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
&ldo;这是你叔叔托我带来的东西。&rdo;为了避免虚伪的客套与尴尬的开场白,他一进门就拿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