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仍然靠有限的经验和苦思冥想,中医的老路,可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这类建立在参悟基础上的学问,在传承过程中,流失的比例绝对远远大于创新‐‐因为缺乏中间的推演验证,能继承多少上辈人的经验全取决于后人参差不齐的理解能力。更何况很多高人并不具备准确表达自己感悟的能力,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高明的心得就此随着斯人逝去而埋入黄土。
由探索中间这段骨牌开始的路,其实是中西医走向会师的伟大征途。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中西医学宏观与微观相互补充,经验和技术相互提携,形态与功能相互验证,功力的进展将是几何倍数增加,必能激起滔天巨浪,联手荡涤那凶顽狠毒的病魔,开创出一个健康时代;
第79节:医林改错‐‐&ldo;越改越错&rdo;的巨大意义(6)
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终有一日,地球将汇合中西优势,真正浑圆一体,共同迎接着人类下一个崭新的纪元。
王清任一把扯下了隔在中西医学之间幕布的小小一角;厚厚的幕布下面,隐藏着那段联系人体功能和实体的多米诺骨牌。
其实历代想搞清这段骨牌的人也有一些,且不说详细正确的人体结构知识对外科的重要性,毕竟达到一定高度的医家都想往前再走一步,起码也可以满足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所以中医的解剖形态学也不能说一点也没有进步。
然而进展实在是太缓慢了,几千年几乎看不出有多大的区别。
直到王清任的出现。
作为一个名医,他当然知道自己涉足解剖领域对崇古因循的医界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这一生事业蕴涵的重大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在解剖学上的贡献,其实远远小于在探索医学研究方法上的创新;他只是凭着一个医人的责任心,觉得应该对古籍中的错误进行些力所能及的修正;或者,科学上的敏感,使他隐约预感到从今往后,再躺在古人经验上吃老本可能快行不通了‐‐他可能开始发觉,脏腑间存在着很多古书上的简单记载远不能揭示的重要秘密:
&ldo;前人创建医书,脏腑错误,后世业医受祸,相沿又不知几百年……&rdo;
于是在千年的权威、历代的圣贤重压下,他努力挺起胸,按着自己亲眼所见,一笔笔细细绘来;面对着预料中的责难,他坦然一笑:
&ldo;余刻此图,非欲后人知我,亦不避后人罪我,并非独出己见、评论古人之短长,唯愿医林中人,一见此图,胸中雪亮、眼底光明,不致南辕北辙、出言含混‐‐
病或少失,是吾之厚望!&rdo;
让我们记住这个日子:
公元1830年,清道光十年,王清任《医林改错》的刊行,标志着人类在中西医会师的漫长征途中踩下了重重的一步。
这部书耗尽了老人所有的精力,刊行后仅仅过了几个月,王清任病危。
病榻上,王清任枯瘦的手摩娑着依然散发着墨香的《医林改错》,心中感慨万千。几十年来无数次流连秽场的经历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他的鼻端隐隐闻到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腥腐臭之气,顿时他憔悴的脸痛苦地抽搐起来。
他连忙挣扎着微微摆头,目光移到手中的书上。
良久良久,他的脸色平和下来,眉宇间隐约还有一丝微笑‐‐他似乎听到了病室中奏起庄严的梵乐,满天香花簌簌而下,一朵朵光明云在身边围绕。
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和宁静包围了他,使他再也感受不到浊世的痛苦与疲劳。
道光十一年二月十六日,一代名医王清任殁于北京,享年六十四岁。
第80节:烟祸‐‐天朝不可避免的剧痛(1)
烟祸
烟祸‐‐天朝不可避免的剧痛
大清帝国的历史沿着君臣共同选择的轨道前进。
1839年1月8日清晨,北京安定门缓缓开启,鼓乐声里,众多官员、亲友目送着一乘八人抬的大轿,在寒风中启程南下。目的地是那诡异而遥远的广州。轿子里,林则徐满脸的凝重:他知道,自己的肩头,担负着整个民族的命运。一路上,他不时喃喃吟诵着春秋时郑子产的两句话:&ldo;苟利社稷,死生以之&rdo;。
1842年,农历七月底。这时节的北京还是有些热。
紫禁城里,道光皇帝却觉得有股带着海腥味的寒流呼啸着从远方袭来,鲁莽地排开紧闭的重重宫门,透过龙袍渗入骨髓。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眼前,一份文书正以陌生的倨傲形式仰躺在龙案上:行文里昂然抬高两格以表示至高无上的,除了&ldo;大清皇帝&rdo;这理所当然的唯一神圣称号,竟还有那据说只是个二十来岁女人的不可思议的&ldo;大英君主&rdo;!顺带着,不知国土究竟在哪里的&ldo;大英&rdo;也第一次与&ldo;大清&rdo;一样享受了抬高一格的待遇‐‐
这份文书上,大清帝国,竟然弯下了僵硬的腰,笨拙地与昔日不屑一顾的&ldo;外夷&rdo;平起平坐了!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文书的内容竟然是小小的蛮夷气势汹汹地责令统领万国的天朝赔款、割地、开放口岸通商!
六十岁的道光额头青筋隐隐突起,两手微微颤抖,猛地站起身。
他很想大发雷霆,想把这份狂妄的文书撕个粉碎,想把签署这份文书的窝囊大臣抓来砍头,想号令全国,集中大清所有的能量去海边显示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