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师爷们尽管大多读过圣贤书,识些气节,但干这活计毕竟不过是糊口救贫罢了,像有位师爷自己说的:&ldo;读书无成,迫于饥寒,则流于幕宾。&rdo;既然只是生意,便得摆正利害关系,时时刻刻首先得为幕主东翁出谋划策理顺上下关系‐‐老板发财自己才有分红嘛!至于百姓,那就只好等而次之了。当然,更不能亏待自己,有机会捞他一笔绝不能手软。很多时候只要在文书上改几个字或者稍微颠倒一下行文顺序便可将个案子翻来覆去,比如将个&ldo;用斧伤人&rdo;改成&ldo;甩斧伤人&rdo;便能变故意为意外,凶手&ldo;意外&rdo;了银子肯定来得不意外……
第95节:官场‐‐大清王朝的膏肓病象(5)
一切只凭各人良心做去,说&ldo;衙门里面好修行&rdo;,那也只是门面话,试问银子当道的大清天下,还能剩下几斤几两的良心呢?做得久了,连师爷们都觉得太伤阴骘了,怕遭报应,有的甚至天天做噩梦惊吓而死。师爷的老家绍兴,正直之士对这项活路更是深恶痛绝,鲁迅的先生寿镜吾在其《持身之要》中就曾说:&ldo;境况清贫,不论何业都可改就‐‐唯幕友、衙门人、讼师不可做!&rdo;
衙门开时,只见老爷威风凛凛正襟危坐;六扇门一闭,算盘镇天响,刀笔四处飞……
都说官衙最凉快,是个有天没日头的去处,难怪门口的戒石碑阴森森地长满了苔藓,使文字难以辨析;但自古无人去看,反正谁都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ldo;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rdo;
从没人当真。老百姓吃亏多了自有一套对策: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上衙门‐‐冤死不入县!
这是不是就是圣人说的&ldo;必也使无讼&rdo;呢?
尽管升官离不了银子,当毕竟当官还是需要些真本事的,有些关节光靠银子是打点不到的。所以当官的境界也就分出三六九等,只琢磨《官场现形记》的只是凡品,一些聪慧有才气的人早就博览众书,连《红楼》《三国》甚至《诗经》《楚辞》都能品出官场三昧来。
上司的一颦一笑一声咳嗽,一个意味深长的皱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这背后的奥妙,能参悟透了才是高人哪!
更不用说你得在满天飞的大人中看准门路,将有限的银子使到刀刃上产生最大的利息,这才是真功夫呢,肉包子打狗血本无归的例子比比皆是啊。说得更可怕点,如果看不清形势,一头撞到即将沉底犯事的船上,那可就是自己赶着陪葬去了,别说前程,弄不好连脑袋都得搭上。这世上,有几人能慧眼识金,烧冷灶烧出大名堂呢?
所以尽管活计大多由胥吏师爷包干了,当官的还是很不清闲,天天捧着本缙绅名录,凝神闭气,一行行看去,心里飞快地盘算计较着:哪些是对手、哪些是盟友,哪些该孝敬、哪些该踩上几脚;哪些可以开门见山直接出手,哪些则得寻些药引子‐‐很多假撇清的可是狗肉要吃观音也要做的;还有哪些该自己出马,哪些该夫人现身,哪些该走迂回路线拉外围关系……
过年过节,更是忙得团团转,四处拜门换帖子,爱钱的送钱,好色的送女人‐‐即使要自己老婆也欢天喜地送去,自命风雅的搞些古董字画,正需人手搞政敌的掂量清利害后便巴巴赶上门去拍胸脯捋袖子表忠心……上上下下打点完了,方才出口大气抹抹汗,喝碗茶,直起腰,大开家门坐着等自己的收成。
有空还得练练当官的派势:坐有坐样站有站样,请安跪拜更得大大方方的;上司面前得有下属的谦卑,下属面前又不能少了上司的气派‐‐圣人不是说了,君子不重则不威吗?没有官威,别人把银子交到你手里能放心吗?
最要紧的,是半夜关紧了门窗,背对着孔圣人,血淋淋地剜尽自己残存的那点良心,一层层剥去面皮‐‐狭路相逢,越是狠毒无廉耻,越是不要脸,胜算越大。笑骂由人,滚滚银海黑浪中,能不翻船满载而归的便是赢家。
如此做官实在辛苦,当然也得好好犒赏自己,抽空便抽口大烟,吊个相公逛逛八大胡同‐‐话说回来,那里也是一个交际套关系的好去处呢。
当官学问如此高深玄妙,想来从中打滚上来的大人应该都是些精明睿智的狠角色,本国百姓见惯了,明白他们的厉害,可洋人看到这伙大人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感觉,总不自觉想发笑。英人威妥玛在日记里记了这么件事:他到总理衙门办事,学中国人套近乎说了句&ldo;今天天气真好&rdo;,大堂上一干大人面面相觑半日无语;最后其中官级最高的一位慢慢应了句&ldo;今天天气确实不错&rdo;,所有属下这才轰然响应,叫好不迭。
但洋人如果就此把中国官员看得轻了也是有失偏颇,他们是难以理解千年历练出的中国为官之道的。愚蠢可笑的幌子下,藏着多么深的心机,有着多么可怕的刀枪箭戟,别说外国人,很多时候连同朝为官的老友都看不透。清末军机王文韶,平日里装聋作哑多磕头少说话,人称&ldo;琉璃蛋&rdo;,可在革命党天天谋划刺杀满清权贵时夜行外出却特意大打&ldo;王&rdo;字灯笼;友人劝他小心引来杀身之祸,他得意地笑道:&ldo;我一生与人和平,向来没有结怨;如此特意打明灯笼,正是以便乱党看清,免得误伤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