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努着嘴道:“我妈也会推豆花,我家小姐可爱吃了呢。”
怀德笑道:“这一家的豆花有个秘方,和别家的不一样,你们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郑老六的女人端了盆热腾腾的豆花出来,极是雪白鲜嫩,另有三小碟生辣椒,剁成细碎颗粒,用盐浸着。怀德用勺舀了一块到七七碗里,道:“在辣椒里蘸着吃。”
七七蘸着吃了,细细品尝,辣椒很辣,豆花极嫩极热,入口即化,美味无比,后味儿中带着一股盐卤清香,当是用卤水点的,可却又不是一般的盐卤,奇道:“莫非用到是深井的卤?”
三妹道:“深井和浅井的卤不一样吗?”
怀德眼光里透出一丝赞赏,“孟小姐舌头真灵,不愧是大盐商的女儿。确实是深井里的卤,就是你家姑爷的井,天海井里的卤。这辣椒里的盐也是天海井的盐。”
七七又惊又喜,“天海井,真是名不虚传呢!”
三妹却道:“傅少爷,您家也有盐井吗?”
怀德道:“倒是有两口,不能和你们几家的相比。”
郑老六坐在一旁听到,插嘴道:“傅少爷家的井也很厉害呢!那是咱们这儿地势最高的地方打的井,在艾蒿滩,开泰井!”
三妹惊道:“我听我爹讲过,当年我家老爷也想在艾蒿滩打井,可总是没有成功。后来在那儿打下井的盐商老爷,还请了个美国技师帮忙呢。莫非,莫非就是傅少爷家?”
怀德只微微一笑。
七七看着他,见他相貌文弱,满脸书卷气,浑没有商人的样子,便问道:“那你,也和静渊一样,要把整个家业给担下吗?”
怀德依旧笑着,笑容却变得有些无奈,他想了想道:“我兄长前两年过世了,父亲也老了,这个家业,不担也得担。不过我天性喜好自由简单,又贪图享受,压根就不是当盐商的料。这两年还好有静渊在一旁帮助提携,唉,我现在什么都不图,只求本本分分,能守住就行。我以前喜欢读书,看易经上说‘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这两年才知道要真做到乐天知命有多难,我们这些盐商的子女,天生下来就和盐打交道,估计生死都和这盐脱不了干系。知命,知命,要真知道命,谁还能乐天呢?哈哈,哈哈。”语气颇为沧桑无奈。
七七很是同情,便打个岔把话题转开。
回到盐店街林府已是黄昏了,林夫人侯着晚饭,静渊也在。见七七回来,喜容满脸地迎上来,笑道:“你回来了!”
七七脸上热热的,见他这么亲热,浑然便是一副夫婿的样子,心里不仅麻麻地有些异样。
林夫人也挺高兴的,向七七招招手:“孩子快来,以后咱们真不是外人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未婚夫妻了,你们的婚期今儿已经定了。”
第一卷洪流第十一章蒸云煮海(4)
林夫人说了些话,都和婚事有关。定在这一年初秋,具体日子倒是没说好,据说得等静渊做完一个生意再商量。七七有些不好意思,便瞅向静渊,静渊只一直默默听着,嘴边柔柔的带着一缕笑,正如这春夜南风般和煦,见七七看他,眼睛微微一眯,笑容亮了起来,七七不由得也笑了。
临睡前,三妹给七七上药。左肩上的淤血虽尚未消尽,但已见好。三妹怕七七冷,先用铜壶装了炭把被子煨热了,手伸进去,见不烫,方让七七换了衣服上去。
上药时,三妹见七七一双乌溜溜眼珠盯着自己,笑道:“有什么好看的?”
七七却道:“三妹,你今年多大?”
“比七姐小六个月。”
“你跟我有十二年了吧?”
“嗯。”
“我有时候气你恼你,你不怪我吧?”
“从来没有怪过。知道你是闹着玩的。”
“那我气了你哥哥,你是不是怨我?”
三妹一怔,把药膏收好,用手帕子擦擦手,定睛看着七七。七七脸上带着一丝她很少见到的落寞无助,倒让她惊讶。她定定神笑笑:“我不怨你,你气他我反而高兴呢。”
七七道:“怎么?”
三妹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我哥跟七姐不是一路人,这辈子总要分开走的。他早走晚走都一样,可能越早走对大家越好。”
七七心绪震荡,默然无语。远处隐隐传来乐器敲打之声,一女人唱道:“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
三妹道:“看来林太太真是高兴,这可连请了两次大戏了。不知道今儿又唱的是哪出?”
七七没听清楚,慢慢躺下,把被子拉到颈下,道:“还不是白蛇传什么的。”
静下心来,却听那语音凄婉,戏文字字清圆,被夜风吹来耳边,却是:“夜间和露立窗台,到晓来辗转书斋外。纸儿,笔儿,墨儿,砚儿呵!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泪洒空斋,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
七七这才知道是一出讲负心汉的戏《情探》,她历来不喜悲音,把被子拉过盖住头。
三妹见她睡了,拿着药膏出得屋去,轻轻合上门。走到西面,外头声响忽地大了起来,她也想看看热闹,便赶到戏台,正演着众鬼在抓那负心汉王魁,一条白绫飘飘然然套在小生脖子上,台下看客均鼓掌叫好。三妹远远看着,她只觉得戏演的热闹,唱的什么却不甚明白。突然心里一个激灵,从心底冷沁沁冒来一个念头,便如寒夜里风吹过云,亮出大圆月亮来,敞亮,却让人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