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聪见情形不对,七七还在旁边,怕妹子难过,忙对秉忠道:“罗伯伯,三弟最近玩得太疯了,静渊收拾收拾他也好。”
秉忠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朝静渊深深地看了一眼,回去坐到善存身旁,至聪也忙跟了过去。
静渊见七七在一旁站着不吭声,走过来,碰碰她的手臂:“我们也去那里坐会儿。”
七七冷着脸把手一甩。
静渊低声道:“你父母都在这里,不要任性!”语气中暗含一股命令。
七七还是不理他,想去外屋找秀贞,静渊嘴角一沉,一手抓着她,将她拉到身旁,“走!”也不顾她暗自用力挣扎,只不放手,直到走到一张椅子旁将她按下去坐好。七七心里愤懑无比,碍着人多,却不好发作,手被静渊刚才用力拉扯,痛得一阵一阵的,静渊待她坐好,又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张俊秀的脸虽温和地看着她,眼色却似乎并不温和,他轻声道:
“你哥哥在这里丢人,你若想给你爹娘留点脸面,就高兴点。”
她忍不住想还嘴,他的语气如此平静,每当他生气的时候语气总是这么脾平静,她怕自己会点燃一场让大家的难堪的战火来,所以生生忍了下去。她冷冷地把脸转开,看着外面,外头走廊上的露台,年轻的女眷们一起坐着嗑瓜子吃点心,欢声笑语的聊着闲天,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抽一抽的。
静渊轻轻把手围在她的腰上,低头凑向她耳边:“我改天去给你三哥赔罪,笑一笑,你不想让爹娘担心吧?”
她觉得他如此陌生,忍不住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里面似有一股蛊惑人的力量在逼使她,她木然地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转瞬即逝。她自与他结婚以来,从未做过任何违拗他的事情,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可是这个时候,自幼带来的一股倔强从脚尖蹿向了头顶,她极为冷淡的再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朝秀贞她们走去。
她看到他眼里的光芒熄灭了一下,不知为何,她心里竟然隐隐有丝高兴,
午饭时分,宴席开始,一道道菜上桌。吕家的厨子在清河是大有名气,这一天立冬,特意熬了几大锅补药汤,汤里有几十味中药合着山鸡、蹄膀一起炖,汤一上来,满室飘香。
清河的盐帮菜分为盐商菜、盐工菜、会馆菜三大支系,以麻辣味、辛辣味、甜酸味为三大类别。富甲一方的川南盐商,就其所食而言,珍馐美味,并不亚于宫廷;排场阔气,更不逊于官府。他们食不厌精,挖空心思变换花样,好像不如此便不能显示自己的豪富。
吕家的厨子叫黄光头,祖上世代都是名厨,擅长做私家大宴,尤擅水煮与活渡,善用椒姜,料广量重,选材精道,煎、煸、烧、炒,自成一格;煮、炖、炸、熘,各有章法。这一天,除了奉上炖了两天的补药汤,更拿出几道绝活。
开胃菜里一道小碟田鸡肚,就得用上百只青蛙,剖腹取肚,先后用猪油麻油爆炒而成。一小碟炒豇豆,实际上是把豇豆掏空,用剁得极细的拌和着蛋清及佐料的碎肉灌进去,用麻油煎炒而成。就连一道空心菜,也挑选每根顶端两片如雀舌大小的嫩叶,若干斤空心菜才能做上一碟,用麻油炒,鸡汤烹,称之为“鸦雀嘴”。
运丰号虽然近年来蒸蒸日上,气势渐长,但善存向来过得简朴,在吃喝用度上更是绝不铺张浪费,七七从未见过吃东西能吃出这么多花样,心道:“都说盐巴公爷穷奢极欲,无所不用其极,看来所言不虚。”七七心里有气,并没有食欲,看着满桌佳肴,却对一向勤俭的父亲陡然升起敬意。
接着又上了一道爆炒鹅掌,香味四溢,秀贞给七七夹了一筷,她只好尝了尝,香脆无比,酸辣适度,极是美味。
清泉对静渊笑道:“这还是当年黄光头在玉澜堂学会的菜呢。”
善存也笑着点点头:“伯铭兄在世时,也最喜欢这道菜。”
七七心中好奇:“咦?怎么会跟他家有关系呢?”恍然大悟,林家祖辈里原本就有一个御厨。
清泉道:“不过这个菜做起来可是麻烦得不得了,要做得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力。”
众人都不解,忙问之端详。
清泉却不答,问静渊:“玉澜堂可还做这道菜?”
静渊道:“家父过世后,母亲便吩咐厨房不再做了。”
清泉连道:“可惜,可惜!”
杜老板忍不住道:“林东家,这菜究竟有什么讲究?”
静渊笑道:“就是做的繁琐些。得有一空置的仓房,铺满粗糠,点燃了,让火一直微微烧着,把十几只活鹅放进去,鹅在糠壳地上乱跑,脚掌被烧痛,便会口渴难忍,再用太原井晒醋喂给鹅喝,人在一旁等着,待鹅掌上烫起血泡,当即砍下鹅掌,用热水浇洗干净了,烹调成菜。”
众人一听,连声称奇。七七听了,却是毛骨悚然,觉得此种吃法太过残忍。本要再夹一块,生生把手收了回来。
杜老板也是连连摇头,道:“不光繁琐,也太狠了点。”
静渊一笑,忽道:“记得当年黄师傅到我家来,除了这爆炒鹅掌之外,还学了一道菜,今天又听说杀了猪,可是我们都有口福了?”
清泉哈哈大笑:“静渊啊静渊,似你这般聪明伶俐的后生,可上哪儿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