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筝摆摆手,不大想说话。
那柜子里已经攒了不少东西,或是珠花手绢,或是亲手绣的插屏鞋履,或是如今日这般,是几件贴身衣饰。明筝能明白安如雪的不安,初入伯府,身边除了一个梨菽和嬷嬷外,再没旁的助力,家里头要做些什么,都得瞧正房的眼色。她想讨巧卖好,叫明筝觉得她是个柔弱心善的好姑娘,不再计较她进门前私自停药的那点不足,也好在生产之时,多得一重保障。毕竟明筝若想她那个孩子生不出来,实在有太多的机会。
可明筝从来没觉得自己应该去对一个妾侍用什么龌龊手段。她不屑,也懒于计较。
额头隐隐作痛,她伏在榻上闭上眼睛。
白日里恍然对视过的那双眼睛、那个人…倏然跃入脑海。
他在望着她,一如那晚她在那冷寂幽静的山谷中醒来。
他眼睛很亮,像绚烂的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天幕。她仿佛还能忆起他脊背的温度。
记得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别哭。”
她更记得自己的懊恼和恐惧。记得自己所有的狼狈。
如果可以,她宁愿这段记忆能够从脑海中挖除。她一生恪尽本分,唯有这么个污点。
为什么偏是他?
那个守候过她整夜的少年,为什么会是嘉远侯?
此刻虢国公府花园中,陆筠正在舞剑。
天上满月如玉,银辉洒满庭院。
他身披月色,如裹了一重银霜。那剑舞得生风,他背脊湿润一重,尽是淋漓的汗。
他自午夜醒转,逃离又一个绮丽到荒唐的幻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连偶然的碰面都已不再满足。
该怎么面对她,面对自己如此癫狂的妄念。
梁霄刚走入绿箩院中,便听见一阵压抑的低泣。
他怔了下,加快脚步闯入进去,见开间大炕上,安如雪穿着身半透的软罗轻袍,正以帕拭泪。他唤了声“雪儿”,她便红着眼扑入他怀里。
哄了半晌,她才稍稍止了哭,柔柔弱弱地靠在他身上,低声哀求道:“郎君,要不还叫我去水儿胡同住吧?”
第22章
梁霄今日和属下喝了顿酒,从角门摸黑进了内园,不愿去明筝屋里讨没趣,想到许久没见安如雪,又想到她素日的娇软柔弱,不免有些意动。
怀着这样的心情进了院子,却见心心念念的美人正在垂泪。半透罗衣包裹日渐丰美的身段,瓷白的肌肤这些日子养得愈发水光诱人。
他难得生出这许多耐心,体贴为她擦着眼泪。
“这是怎么了?家里头什么都有,又宽敞自在,如今身份有了,又要回水儿胡同做什么去?”
安如雪背转身不叫他瞧见自己哭肿的眼睛,榻上摆着好几件绣工精美的衣裳,眼看就完工做好了,却给人用剪刀铰成了碎片丢在那儿,梁霄看见,拾起那布片问梨菽等人,“这是什么?好好的东西铰成这样子,姨娘心里不痛快,你们不会劝着些,怎么叫她发这么大脾气?”
梨菽红着眼圈上前,颇为不平地道:“这些都是姨娘替奶奶做的,二爷不来的日子,姨娘就整晚整晚在灯下给奶奶绣衣裳做鞋,姨娘不求旁的,只盼着奶奶消了对二爷的气,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知道奶奶事忙,姨娘大太阳下候着,什么时候奶奶忙完了,什么时候才敢上去求见,便是这样,奶奶身边那些个婢子,还给姨娘脸瞧……”
话没说完,被安如雪低声呵斥:“梨菽,你莫要胡说。”
安如雪抹掉泪珠,挤出个笑来,抚着梁霄的衣襟轻声道:“家里头的人待我都很好,奶奶事忙,我能理解,倒是我,给大家添了好多麻烦……所以我才觉得,要不还是回去水儿胡同,也免得奶奶为我烦心……”
梁霄见她梨花带雨,柔婉动人,展臂揽住她细腰,“好雪儿,我知道你委屈,明筝她性子是冷些,并不是针对你,便是待我,也不见得如何热络。你放宽心,莫要多想,好生将养,唯今你肚子里的哥儿才是最紧要的。”
安如雪点点头,眼泪却是涌得更凶,梨菽跺了跺脚,急道:“姨娘,您为什么不跟爷说?奶奶哪里是性子冷?摆明是寒碜姨娘,姨娘送去的东西,要么瞧都不瞧就打发回来,要么收了东西半句话都不准人说就忙着送客,几次三番,谁还觉察不出,奶奶这是厌恶姨娘?主母如此姿态,底下人自然更往死里作践,前儿不过想去厨上要个汤水,那起子人都敢……”
“梨菽,不许说!”安如雪动了怒,声音微扬,整个人直打颤,“谁教你的规矩,背地里编排主子?是我素日待你太好,叫你忘了礼仪尊卑?你去,给我去外头罚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起来。”
她从来说话慢声细语,何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眼见前襟里的丰饶随着动作轻颤,透过薄薄的罗衣现出一点樱粉,梁霄难耐地咳了声,在旁一把拥住她,哑着嗓子道:“这么气做什么?婢子不懂事就慢慢教,梨菽不过为你鸣不平,不是故意犯忌。”
“出去,别在你们姨娘跟前惹她生气。”梁霄给梨菽等人打个眼色,将人都屏退了。他抱着安如雪令她转过脸来,不敢触到肚子,将她抱坐在膝头,“回头我跟明筝说说,……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心,知道你性情再是柔婉不过,可她一时转不过心思,多半还生咱们的气呢,你且让让她,别为这些琐事烦心,再不济,你还有爷疼呢……有什么委屈,只管跟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