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将歇了半日的雪又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谢峥难得回来,所以,晚膳,谢妩是在正院用的。
“阿妩,你二叔晌午的时候来跟我赔罪了,此事确是你二婶错,不过你二婶到底照顾你这么多年,这次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丫鬟的谗言,所以……”
“所以,父亲希望我不要与二婶计较。”谢妩笑着将谢峥的话接了过来。
他当然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杨氏并不无辜。
可是,这些年,也确实是杨氏一把手将谢妩带大的,而且,二弟也主动向他请罪认错,恳求他再给杨氏一个机会,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他都应该给杨氏一个机会。
谢峥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当他看到谢妩那清亮又妩眉的眸子时,喉咙却忽地像是被什么梗住了,胸口也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
杨氏要害的人是阿妩,他有什么资格来替阿妩原谅。
“父亲不必内疚,我早就说过了,这次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任何人。”谢妩看着谢峥微笑着继续道。
听了谢妩这番话,谢峥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
早上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替她讨个公道,可才一眨眼,自己却又在这里劝她算了,不要再计较……
“阿妩,是我对不起你……”谢峥看着谢妩沉着声音道,说罢,他抬手忽地抓起酒瓶,仰头便咕咚咕咚的直往嗓子里灌酒。
“峥哥,你别这样。”陈氏见状吓了一跳,她连忙起身将谢峥手中的酒瓶给夺了下来。
谢峥眼眶红红的,脸色也是难看的有些吓人。
瞧着这样的谢峥,谢妩眼眶也莫名觉得有些酸涩,“父亲,我真的没有怪你。”她看着谢峥用力的牵了牵嘴角,随即从陈氏手里拿过酒瓶,然后重新替谢峥倒了一杯酒,“这后宅不比军中,对了赏,错了罚。后宅本就弯弯绕绕,牵扯的东西越多,要考虑的东西也就越多,后宅里就没有非黑既白的事,所以,父亲,你没有做错。”
“阿妩……”
“不止后宅,其实前朝也是一样的。很多事,即便辨出了对错,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要迫于形势和压力而有所妥协,所以,父亲真的无需愧疚,你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蛰伏,而后再重新寻找机会。”谢妩将酒杯往谢峥面前推了推,细长潋滟的眸子在灯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如果说刚刚谢峥还只是愧疚,可现在,他却是彻底被谢妩这话给震住了。
可谢妩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继续道,“若祖父和父亲一直驻守宁夏,那武安侯府还能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中偏安一偶,可自陛下那道急召父亲回京的圣旨一出,不愿祖父和父亲愿不愿意,咱们侯府都已经被已经被卷入了这漩涡中,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侯府,您如今领着这个位置,看似鲜花着锦、盛眷正浓,可若一个不慎,将自己搭进去不算,只怕到时连整个侯府都会被那漩涡彻底吞噬。”
这些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就罢了,可是阿妩,她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现在却在这里跟自己分析朝局,甚至,她现在还没有及笄。
想到这些,谢峥就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可谢妩却像是没看到谢峥脸上的表情似的,她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又道,“我只是想告诉父亲,如今朝中情势复杂,您又处在这样一个位置,那些人会想方设法的来拉拢你为自己这方添砖加瓦,可陛下之所以召父亲回京就是期望父亲和祖父一样能做个纯臣,进而牵制甚至压制住朝中的暗涌……”
谢峥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话,回京前,你祖父也与我说过……我,我也一直记得这一点,只是……”
“只是,父亲怕那些人拉拢不成会暗地里给你使绊子?”谢妩再次接过了谢峥的话。
谢峥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他皱眉看着谢妩重重的点了下头。
虽然有些怪异,可当他看到谢妩那澄澈又宁夏的眸子时,他心里莫名就对她生出几分信任。
也许是因为父亲不在,他总觉得身边好像是少了个主心骨,而偏巧谢妩又跟他说到了这里。
“若只是单纯使点绊子也就算了,我是怕他们……你也知道,那些来拉拢我的人都是替别人出面,而背后的人,不管是谁我都得罪不起。”谢峥拧着眉很是苦恼的道。
就在左翊卫呆的这数十日,明里暗里已有不少人来探他口风,最后他不得以干脆躲去了军营,等再过一阵,他在左翊卫站稳脚跟,怕是来找他的人会更多。
不想,谢妩听了他这话却是浅然一笑,她道,“这些话,都是二叔说与您听的吧!”
谢峥拧了拧眉,有些不解的看向谢妩。
谢妩唇角又弯了弯,而后,继续道,“二叔一定还跟父亲说,父亲现在最好的法子便是谁来都笑脸相迎,谁都不拒绝,这样便能谁都不得罪。”
“你怎么知道……”
“那父亲是怎么想的?是要按二叔的话去做?”谢妩不答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