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辉可是前清的进士,官居二品,先后伺候过三位皇帝,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风浪,是人精中的人精。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个长子,偏疼继室生的二儿子。”李德辉耷拉着眼皮,右手慢吞吞地盘着铁核桃:“毕竟李景然之前行事太过荒唐,看起来前程自然比不上勤奋好学的二儿子,你不喜欢他也很正常。”
李廷业微微松了口气,笑着附和道:“虽说当父亲的要一碗水端平,但是十根手指哪有一般齐?我家那大儿子,那就是一个地痞无赖,吃喝嫖赌俱全不说,最后还吸起了大烟,我让他戒烟,他却顶撞嫡母不说,还直接拐带亲妹离家出走……他在北平也不安生,写的文章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先前还蹲了大牢,成为了当局封杀的劣迹作家……”
李德辉默不作声地听着李廷业对李景然以往罪行的控诉,直到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才掀起眼皮看了李廷业一眼:“说完了?那我说几句。”
“你想给你儿子一个教训,不想发表澄清的文章,可以。”李德辉抬起眼,迎上李廷业大喜过望的眼神,浑浊的双眼突然锐利逼人:“把你关起来,找人用你的名义发文也是一样的。”
李廷业大吃一惊,额头上的汗立刻就出来了,他强笑道:“二叔祖这是说的哪里话,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李德辉笑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是一片冰冷:“玩笑?老夫可从不开玩笑。”
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后,轻声慢语发出诘问:“李景然为何做了十几年地痞无赖,一旦离了你身边就性情大变,写出了如此锦绣文章?”
“你知道李景然在北平都结交了什么人吗?你知道他那次入狱最后是被薛大帅保释出来的吗?你知道有多少位先生写文称赞过他的文章吗?你知道我李家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这般的少年天才了吗?”
“我不求你作为伯乐率先发现千里驹,现在千里驹自己展露才华大放光彩,你就安安分分的捧着不好吗?”
“你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这件事是你在后面搞鬼吗?你以为……”他轻笑一声,声音越发柔和:“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廷业脸色清清白白好不精彩,却还是强撑着反驳:“我自己儿子他有几斤几两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不可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必是……”
李德辉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代笔?李廷业你这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了。我要是你,就直接一根绳子勒死自己算了,你这么蠢是怎么有勇气活到现在的?就凭你也配做我李家英驹的拦路石?就算你是他父亲你也不配。”
他不给李廷业反驳的机会,看过去的眸光深深,格外有力量:“你自己蠢就罢了,却还想拉着整个李家坠入深渊。你怎么不想想,你家大儿子为何前后判若两人?”
他喘了口气,继续质问道:“你宠妾灭妻,后妻歹毒心肠,李景然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自污的手段来保护自己,如此忍辱负重的坚韧心智,就连老夫年轻时也做不到。”
“你怎么不想想,以此子的心性和手段,若真是因为你恶了李家,往后几十年还长着呢,焉知他不会毁了李家?”
李廷业冷笑出声:“就凭他?”
李德辉笑了:“就凭他。我做官那会儿,下属有户人家,苛待庶子,你知道那家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李廷业咽了咽口水:“……什么?”
“后来庶子忍辱负重二十年,终于高中状元,入朝为官,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官居一品,那户人家嫡枝科路断绝,一家人都要仰庶子鼻息过活。”李德辉慈眉善目地望着他:“你想要我李家也这般吗?”
李廷业脸色惨白,却还是嘴硬反驳道:“二叔祖未免太高看他了吧!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玩闹般写几篇文章,将来成龙成虫还是未知数!”
李德辉脸上第一次没有笑容。
也是第一次停下了盘核桃。
他掀开眼皮,目光缓缓扫过李廷业和诸位族老,最终在李廷方身上停了下来,“李景然虽年幼,以他的才华和心性假日必成大器!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炽热报国心,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李家必须保住他!”
李廷方轻轻点了点头,李德辉这才满意地笑了。
他斜斜瞥了眼懵懂中还有些不服气的李廷业,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
他好像挥苍蝇般挥了挥手,对守在门口的小厮们说道:“把你们的业五老爷关进房间里好好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
李廷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李廷业!我手下的粮铺不知道给家里带来多少进项……”小厮捂住了他的嘴,强硬地把挣扎不休的男人拉了出去。
李廷方和其它族老们都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没有说出一句劝阻的话。这本来就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结果。至于李廷业手下的粮铺,本来就是李家的祖产。既然李廷业不成器,族中可以收回分给其它人。
李廷业要是听话了,这件事就和和气气过了,不会伤了和气。但是他就是不服不懂……那么这个人就是废了,不需要费口舌,直接关起来反省就是。
李德辉叹了口气,目光中浮现匪夷所思的费解:“李景然可是他的嫡长子,将来有出息了,还不是他这个父亲的脸面,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对立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