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郑玉衡亲自前往看望了户部侍郎温皓兰温大人,感谢他的提携爱护之情,并且将皇帝所命之事跟他一一讲清。
温皓兰甚为惊讶,他脑海中想起昔日两人在殿中闹出的天子雷霆之怒来,有些琢磨不清郑钧之怎么又成了陛下的心腹了……温大人虽然遗憾少了一个可以襄助他的得力之人,但也不会跟皇帝抢人,只是恭贺他升迁之喜。
“原该大办酒席,宴请宾客的,让京中各人来往认一认,免得以后冲撞了你。”温侍郎的语气郑重了许多,“这是朝中各人不说、但心里都明白的规矩,酒席上举杯祝贺你,显得体面。但钧之素日里独来独往,连院子的位置都十分地偏,恐怕你不会情愿。”
郑玉衡道:“侍郎大人所猜不错,下官并无设宴之心。”
温皓兰点了点头,又说:“主职虽然不高,但殿前司不比别处,你如今的实权也就比各大节度使差上那么一点儿,权力在握,更要审慎使用啊。”
郑玉衡虽然升迁,但丝毫不见傲气,依然谦和内敛,语调温和:“温大人教诲得是。”
温皓兰微微颔首,感叹着跟他议论道:“我大约明白你是为了什么事,是否是近在眼前的与北肃议和之事?若是这么一议定,想来耿大将军也要回转了,将军回朝,定是受封节度使的荣耀加身,倒能压过你一头去。”
郑玉衡说道:“下官并不在意,耿将军资历深厚,多年领兵,就算如今站在下官面前,我也是百般礼让的。”
温皓兰微微一笑,一个字儿也不信,想起他因伤重回京之后,从总调度徐尚书那里听来的风声——郑钧之的脾气一般人都降服不住,就连领兵的耿哲将军都按不住他,若非将军在关外,心思又豁达,说不定大将军都要被惹得参他一本了。
可于大局看,温皓兰又实在觉得郑钧之甘冒奇险,应该是大功一件才是,怎么耿将军明明看得出这一点,还不让他出城呢?
这些话他盘旋在心中,都压回到肚子里没有当面问,怕自己问出什么密辛,有些事他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反而就牵连性命成了麻烦。
温侍郎与嘱咐他几句,虽然依依不舍,但也无法再请奏让皇帝收回成命,便派人送他到殿帅冯劲府上去请人。
郑玉衡在马车上换了衣裳,一身干脆利落的云锦青织金妆花公服,袖口衣摆尽是紫微云纹,中为麒麟回首的团图,四指宽的凤鸾嵌玉腰带掐住腰身束起,再佩冠、接过紫微卫的佩剑。
他实在不善用剑,就像是孟诚所言,这佩剑交给他不过是个装饰罢了。只是有一样还好,这官制的宝剑交给其他文人,或许会觉得沉重,但交到郑玉衡手上掂了掂,并不觉得有什么重量,让随行的几个紫微卫颇为吃惊。
他换好了公服,等马车停到冯劲冯殿帅的府上,才执着皇帝所写的帖子亲自去请他。
冯殿帅已经有了岁数,身体虽然还好,但早年腿脚受了伤,跪出了病来,所以一直不太走动,是一个备受尊敬的清闲人,新帝并不怎么太使用他,如今还是第一遭。
冯劲昨夜便接了宫中的吩咐,知道皇帝真正的心腹要来,不得不先借他的身份前往礼部,才能表明身份,不受六科中愚昧固执之人的欺压,所以早早起身,一身更为华丽的大红贮丝罗纱织金公服,团图为一条紫色盘旋巨蟒,是一件货真价实的、二品以上的蟒袍。
郑玉衡进入门中,迎面便见精神抖擞的冯殿帅冯老爷子,他上前数步,以礼拜会,拱手垂头,道:“卑职郑钧之,拜见殿前司都指挥使冯殿帅。”
冯老爷子上前连忙虚扶了一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也不讲什么客套话,直接说道:“郑钧之?正是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前程和作为,想必陛下只是暂时拨你过来镀金的,回头就要回中书门下做正经的少年相公了。”
“相公”是对朝中众参知政事、众位宰辅们的美称。
“不敢。”郑玉衡立刻道,“卑职鄙陋,承蒙陛下所用,唯有效死而已。”
冯老爷子笑着摇头,然后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冯劲的车马在前,郑玉衡的在后,不多时,便如约到了礼部衙门。
请动了冯劲,那么就不需要郑玉衡踏足进去挨个阐明身份了,光是老爷子的车马离这儿还有一条半街呢,里面的很多年轻官员便已起身等候,以示敬重。
衙门之外大约有十几人,年龄估摸在四十以下、不足三品者,皆在外等候。为首的则是礼部侍郎周恒。
冯劲从马车上被扶着下来,周恒便上前迎接,执晚辈礼道:“殿帅多年养生,今日竟也因为我们这事儿挪动起来,晚生愧疚,不曾远迎。”
冯劲发须已白,捋着胡子笑道:“嗳,你老子虽与我是平辈论交,长幼你叫我一声伯父,但在衙门公堂上不论这个,侍郎才是这里头的主。”
周恒道:“岂敢岂敢,这一位是……”
“昨儿旨意一下,你们这群人一定着急忙慌地去翻找查看,去吏部打探消息,这会儿却说不认识这一位,不是有意哄我这个糟老头子吗?”冯劲快人快语,脸上虽有笑,却也不十分留情,“这就是把你们六科闹翻了天的权主管殿前司公事,从户部由陛下调任过来的郑钧之,郑大人。”
郑玉衡神情温和,俯身拱手行礼,不见一点得意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