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之事发生时,杨臻便有猜测,有人想要拆了那座孙宅。那时他发觉过有人听墙角的端倪,只是那听墙角的人连杨臻都追不到踪迹,如今一对应,自然明了。
“官绅不仁,败落也就败落了。”杨臻收信入笺,在逐渐暗淡的烛光中合上了眼。
“不过……我那也算是打探消息,那镇原侯世子为了护着你顺便把一州官府给撸了,我那会儿就知道这人的厉害了。”
杨臻乏力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鸿踏雪逮住了他这点反应,又道:“我原本以为这是他们权贵之间的内斗,顺便利用你,但来回接触过几回之后,我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镇原侯世子三句话不离你,从头到尾都在惦记你的处境,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俩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呢。后来他找我打听过你的不少事,丐帮的事他也问过,不过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换血的事,而且咱们从昆仑回来遇到姑姑之后我就没再应过他的事了,我——我不过是从他那挣了几两银子罢了,跟他真没别的关系!”
杨臻不免生疑,穆淳时刻关注着他的动迹,或是为了提防他破坏他们既定的计划,倒也真是眼光长远。
鸿踏雪眼下跑过来坦白无非是白日里多此一举替镇原侯父子俩传话,想着与其被杨臻发现后再收拾他,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他仔细地观察着杨臻的态度,生怕杨臻有芥蒂,不安之间又解释道:“我也是觉得他不太可能会害你才多嘴替他们传话的,可那些事也不是我能料得到……而且……大小姐也听人说他其实一直都是想保着你的……”
杨青已然在鸿踏雪不知觉间抬起了头,一双迷蒙蒙的豆豆眼直勾勾地看着鸿踏雪,直到其再也说不下去为止,又转而去看顾杨臻的情况。
杨臻仅是觉得有些聒噪,鸿踏雪安静下来之后他的声音才插得进去:“我明白。”鸿踏雪如何作为于他而言实在无关痛痒,他并不在乎鸿踏雪揣着什么立场与情感。至于穆淳,杨臻能感觉出来,穆淳从一开始对他便不是敌对态度,自以为是而言,杨臻甚至觉得穆淳在袒护、讨好他。但碍于肩上的担子,穆淳的那些维护又经常是点到为止甚至是适得其反的。杨臻没兴趣知道穆淳为何会这般矛盾多情,眼下能为他所用便已足够。
好不容易把鸿踏雪送走,杨臻让杨青扶着他躺了下去。昏睡了二十余日,醒来后几乎没合过眼。杨青在旁边看得也惊讶,眼看着杨臻阖上眼之后逐渐平稳呼吸沉静入睡,他难免动容垂泪。连着折腾了这几日,总算肯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日晌后,捧着碗热腾腾的汤药送来的是黄檗。在眼巴巴地候着杨臻把药饮尽之后才开口道:“先生,我的事,方大哥跟你说了吗?”
杨臻摇头后,黄檗又道:“估摸着他是没机会说,我也是看您醒来之后情绪不佳所以一直没敢来打扰你。我本名方恩毅,在庐州见到您那时我刚被从梅里放出来历练没两年,方尔玉是我故里家的大哥哥,我们这代人少,到如今在外的也不过三人罢了。”
“另外一个是方遏云?”杨臻整日被困在梁木之下养病,倒也愿意跟他聊点闲话。
“对,您见过他啦?”黄檗说,“他天生舌根不矫,说话不太利索。”
杨臻早也料到,方遏云的话少跟顾慕之不大一样。
“我们跟大哥哥不一样,打小就被派出来吃外头的野饭,大哥哥他以后可是要当族长的!”黄檗这话听上去十分骄傲,但话罢之后又勾起了愁肠,“先生您不知道,本来这族长是该涂焕爷爷继任的,结果他折在了中原,后来寨子里的人又想指望廷和先生,折腾了那么久却闹到了再也不见的地步……”
“方先生不是已经回梅里了么?”杨臻问。
黄檗只道不清楚:“我好久没跟他们通信儿了,反正我也要回去,没准到时候就能见着了。”
“你要回去?”
“对啊,”黄檗说,“大哥哥让我回去跟寨子里的人讲一讲这些年在外头的见闻,让那些老家伙们开开眼。”
杨臻往窗外望了望,外头又下雪了,只是屋里炭火烧得暖和,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不经意间一看还以为是杨花。“从前平右将军府,”他又问,“有个姓方的僚将,可是你们方家的人?”
“先生说的是现职兖州的那位吗?”黄檗问。
杨臻点头:“我未知其名,只听旁人都称他作方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