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日本兵大声喊叫着什么,余念宝听不懂,只听到他语音中的焦急和烦躁,但他感觉到了背后那个人在犹豫,在彷徨。为什么?他并不理,身下的日本兵翻起了白眼,一阵恶臭传来,余念宝反而更加愉快,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只能说明这个日本兵一只脚已经跨入鬼门关了,他禁不住嘿嘿笑出声来,那声音惨极,又痛快之极。背后的日本兵仿佛终于有了动作,余念宝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眼看着那日本兵抛了步枪,正在慌慌张张拔刺刀。余念宝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现在的一切,他都已经亲历过,仿佛现在的一切,都发生在遥远的过去。他觉得应该笑一下,他依稀记得自己那时的确笑了一下,于是他真的笑了,对那个日本兵龇牙笑了,不过即使是胆子最大的人,看到那个笑容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那日本兵终于拔出了刺刀,余念宝眼看着他扑了过来,他平静地咬着后槽牙,准备好受那一刺刀。只要没有扎到要害,刺刀扁扁的刃不会瞬间致命。余念宝想着,双手却更加用力,紧紧地掐着。身下的日本兵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拍打余念宝,那是他在垂死之际,能做出的最有力的反击。身后的日本兵已经把刺刀举了起来,余念宝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一个黑影从几米外的地方径直扑进了弹坑,把余念宝身后的日本兵扑在一旁。还没有落地,他们就已经开始厮打。死里逃生的余念宝不敢置信地定睛去瞧,那是李伯楠。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之上,似曾相识的感觉消失了,余念宝的脊背在一瞬间放松下来,他不禁咧开嘴巴大笑:&ot;臭婊子养的,你再不来,老子就以为你把老子给卖了!&ot;
&ot;……&ot;李伯楠没有时间多话,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与他扭打在一起的日本兵五大三粗,力量竟然奇大。李伯楠却并不跟他斗力,左手捏个凤眼状,狠狠从侧面凿在日本兵的腰间。人类的侧肋,是最薄弱的地方,偏偏神经密布,只这一下,那日本兵感到一阵难以言述的剧痛,他猛吸一口气,一声惨叫刚要发出,李伯楠右拳已经干脆利落地砸在他胸口。日本兵一口气喘不上来,竟然被打晕了。
这时,余念宝的对手终于无力地蹬了一下双腿,再也不动。余念宝还不死心,又狠狠掐了几下,虎口处却已经感觉不到对方的脉搏,他这才放开双手。然而不放还好,一松开双手,余念宝就感觉到天旋地转,浑身连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他面对面趴在日本兵身上,看着那可怕的死亡,那吐出来的舌头,那仍然恐惧、乞怜、怨毒地瞪大的眼睛,忽然觉得恶心。他拼命滚动了一下,从那日本兵身上滚下来,仰天大口喘气。
李伯楠三两下把那晕厥过去的日本兵的武器都扒拉到一边,解下他的腰带,把他的双手绑起来。然后他凑到余念宝身前,扳住他的肩膀,大致察看了一下,见他除了双臂被抓的鲜血淋漓,其他并没受什么致命伤,也就放下心来。余念宝张口骂道:&ot;看,看你娘的球!老子刚才要命的时候你他娘的干什么去了?操,老子差点被你害死……&ot;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巴,因为借着照明弹的亮光,他看到李伯楠衣衫前襟上,淋淋漓漓都是鲜血。他骇然抬头:&ot;李伯楠,你挂彩了?&ot;
&ot;没,日本人的。&ot;李伯楠摇头道:&ot;我没事。&ot;
余念宝松了一口气:&ot;日本人不只这一组?&ot;
&ot;还有一组,两个人,不过现在没有了。&ot;李伯楠的语气平常得似乎如同拉家常一般。
余念宝倒抽了一口凉气:&ot;你怎么做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ot;
李伯楠苦笑:&ot;我也没发出声音。咱们快走,马上就有更多日本兵过来了,这个俘虏,咱们带着?&ot;
余念宝看了一眼那晕厥的日本兵,又看了一眼李伯楠,并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李伯楠还没说话,那日本兵却在这时候幽幽醒转,一睁眼就看到余念宝这个杀气腾腾的手势。他猛然开始拼命挣扎,然而双手被绑在身前,他几乎无法翻身。余念宝上前一脚把日本兵踢得滚倒在弹坑中,他却尖叫着,央求道:&ot;不,两位长官饶命,求求两位长官,给小的留一条命!&ot;
他说的,竟然是汉语。李伯楠和余念宝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怔住了。
七
&ot;我是浅野支队三等兵刘天顺,满洲……东北辽宁人……&ot;
姚子青皱着眉头,来来往往踱着步子。那个被俘的&ot;日本兵&ot;刘天顺就坐在他身前的一把椅子上,双手被反绑着,语无伦次地回答着姚子青问他的各种问题。在没有问题可回答的时候,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ot;长官,饶命;饶命,长官……&ot;
李伯楠抓住的这个俘虏,引起了三营军官层的一次连锁反应。七连二排长吴建平不知该如何处理,把俘虏送给了连长任立;任立简单询问两句,就派人押送回营部,交给营长姚子青亲自处理。八一三战役打响之后,日军悍不畏死的凶狠给国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明已经身负重伤,无力抵抗,日本兵往往会拉响手榴弹与中国军人同归于尽,也不肯被俘。战役开始半个月,俘虏的日军简直少得可怜,导致中国军队失去了一条重要的情报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俘虏,对于中国军队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