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校长的&ldo;鸡鸣泻&rdo;一害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的病好了,他掌握了海鱼儿和琴苟且之事的根据和规律。
仲秋之夜的繁星聚集在老椿树的顶上,忙碌了一天的葫芦豹全都归窠安歇,鸡蛋大的窠门上,几只兵蜂不时地抖动着潮湿的翅膀。染坊的门虚掩着,炕上的被窝里空虚寂冷。琴的卧房里传出轻细的呻吟声,同时又含混着耕地的犍牛发出粗重的喘气声。从染坊这边朝西望去,六间新房像一面崖坡样幽静肃穆,西头的老院子如祖先的破毡帽般油腻而坍塌。西塬上传来一声遥远的狗叫如孤狼求偶,软风把成熟蕃麦的香甜从沃野上吹进村子,温柔之乡的男女在交媾中愈加贪婪……
州河滩(12)
几个人影出现在大院子。星夜里辨得出的凶器有短枪长枪和棍棒。突然,咔嚓一声,琴的卧房被人一脚跺开,一声女人的尖叫传出,新房里立即灯火通明。老三从老院子冲过来,被二哥低声喝退。
六间一通龙的新房里,灯火交辉的虚光隐映中,二哥孙校长脸色铁青地坐在当堂子上。琴衣衫散乱地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掩面呜呜啼哭。海鱼儿被反绑了双臂由马皮干和牛闲蛋按着头蜷腰站着,跟虎在炕上蹬着腿龙抓一样尖叫。麻春芳握着盒子枪立在屋檐下的黑暗处。
饶披着夹衣悄声进来,先到炕上抱了跟虎,又一噢一噢地拍着娃来到琴跟前。娃不哭了。饶搀起琴,琴还呜呜咽咽。饶说:&ldo;甭哭!叫大大听见了有啥好?&rdo;她把琴推进卧室,对几个男人说:&ldo;你们到别处闹去,甭把娃吓着了。&rdo;
马、牛二人拖着海鱼儿进了染坊。马皮干用长枪上的刺刀挑起绳头儿一摔,一条长绳就从屋梁上垂下来。牛闲蛋手腕子一转,长绳就拴住了海鱼儿的胳膊。马皮干揪住绳头一拽,海鱼儿就吊到了空中。牛闲蛋抡起棍就朝海鱼儿的背上抽,一边骂着:&ldo;日你妈的,你日谁不行日到校长家里来了!&rdo;马皮干挥起刺刀就在海鱼儿的大腿上捅了一刀,说:&ldo;欺到主子头上来了,今儿就要剥了你鬼儿子的皮!&rdo;牛闲蛋又折叠了一条皮绳,左右开弓着噼噼啪啪抽打。海鱼儿死不吭声,血顺着脚腕子往下流,松松的一绺布裹在裆间,一盏油灯忽闪忽闪将要熄灭。
屋檐下,麻春芳拿盒子枪挠着自己的头,他给孙校长附耳低语:&ldo;拉到后沟里崩了,一了百了。&rdo;
马、牛二人打累了,手一松,海鱼儿像一口布袋嗵地一声掉下来,散烂如熟透的柿子落在地上。孙校长进了染坊,背身掩了门。瘫在地上的海鱼儿一扭一扭地蛇起脖子以头撞地,连哭带叫地说:&ldo;二哥你杀了我呀,小弟我到阴间也是你的挎娃子啊!二哥呀,我死了谁给大大倒尿壶呀!&rdo;
孙校长如一口大钟,任海鱼儿再撞就是不响。海鱼儿的头在地上频频碰着,鲜血染红了泥土。孙校长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悲哀:&ldo;给你一条命,你走吧。你说,你想去哪里?&rdo;海鱼儿就磕头如捣蒜,哭说:&ldo;二哥,我,我回南山呀,还去担剃头挑子呀!&rdo;
孙校长掏出一把铜钱在手上一颠一颠地说:&ldo;你起来,穿上你的衣服,背上你的包袱,拿上这些盘缠,你走。&rdo;海鱼儿哪里走得动,他头抵在地上腰子一拱一拱如软虫一样身子直不起来。牛、马二人就手脚麻利地拴了他的四肢,捞起一根棍像抬死猪一样一溜小跑着抬走了。听得见牛、马二人一边跑一边骂,一个说:&ldo;这狗东西真是吃谁家饭砸谁家锅!&rdo;另一个说:&ldo;把这驴日的扔到河里喂鳖去!&rdo;
孙校长就招呼了麻春芳远远地相跟着。
东天上出现一钩瘦瘦的月牙,夜幕下的州河上浮一层雾。远处的山影里潜藏着神秘,河岸的坟丛里飘游着鬼魅,谁家的狗叫声传达着恐怖,三更的鸡啼唤不回天明。马皮干牛闲蛋把海鱼儿丢在沙滩上,解了绳子,又把棍丢给他,在屁股上蹬了一脚,骂一声&ldo;去你妈的逼&rdo;就转身离去。
海鱼儿先是不动,片刻后又一拱一拱地撑着棍爬起来,爬起来了身子一歪又跌倒,跌倒了呜呜地伏地痛哭,痛哭中又匍匐着朝木桥上爬。
孙校长和麻春芳站在河堤上的树影里,看海鱼儿爬上木桥,凝霜的独木板在高高的桥桩上晃晃悠悠。秋里雨少,州河南北的人们就早早地搭了栈桥。淡月下,薄雾中,窄窄的桥板上,海鱼儿拖着重伤的腿一瘸一拐地爬向对岸,高高的桥桩下,哗哗的急流撞出雪白的浪花。
河堤上,麻春芳伸直了手臂朝桥上瞄准,盒子枪的机头上凝着寒气。猛然,孙校长一把按下麻春芳握枪的手……
海鱼儿在南山里养了两个月的伤。伤好后,他直奔漫川关投了固士珍。固士珍受唐司令委派把守这一秦头楚尾的重要关口。重要关口上容不得不三不四的人,海鱼儿被关押在黑屋子,三天三夜不给吃喝。之后是班排连营一级级的审问,挨打是少不了的。最后报到固副司令那里,说是捉住了一个孙家的伙计,疑是民团的探子。固副司令就严令再审,海鱼儿没想到孙校长的冤家竟这么难投,就连哭带诉地述说了他在孙家受的苦、受的刑、受的罪,说实指望投了固副司令去报仇呀,没想反被猜疑受此惩治。他说我对天发誓:在保民军发兵征讨孙校长的时候,我愿意拿我的人血祭固副司令的战旗,只要取了孙校长的人头,我死了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