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侥幸之意刚冒头,薛青澜无意间向下一瞥,目光忽然凝固了。
他倏忽抬头,看向站在身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闻衡,怔忡地喃喃道:“衡哥……”
风来的方向正是他面朝的方向,雨脚斜坠,本该全落在他身上,可闻衡就这么恰好地站在了他的对面,用后背和雨伞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根本不是“恰好”。
以闻衡的敏锐和矫捷,他甚至有时间打伞,如果他不想被淋,躲开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
可是他现在静静立在那里,挺拔的像一把剑,雨水打透了衣裳,多到漫溢出来,在他的衣摆下坠成流苏似的一线。
“你——”
薛青澜心里突然慌成一团。在几乎要将世界消隐的滂沱雨幕里,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阵恐惧,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攫住了心脏,他还没挣扎,就知道自己注定要沦陷。
他下意识去抓闻衡的袖子,话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师兄,你淋湿了……先找个地方避雨。”
闻衡手腕一转,将他冰凉的手扣在掌心里虚虚牵着,动作并不强硬,但薛青澜一下子就不动了。
闻衡示意薛青澜看远方影影绰绰的群山,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泼天大雨,难得显出一种不同于内敛锋芒的清凉静谧来。
“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好像没有一起看过雨。”
第52章听雨
他确实同从前不太一样了。
闻衡过去把自己逼得很紧,他心中沉郁太多,不爱与人亲近,不会多管闲事,更无暇去注意四季景致、风花雪月。谷中四年,他实在穷极无聊,没有可观可看的东西,有时只能望天分神。
久而久之,甚至练就了观天象预测雨雪的神奇本领。
自然是造物者之无尽藏,古往今来,许多武学都是登山临水、凭虚自照间忽有所得。闻衡不是蠢笨人,他从前不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后来困守幽谷,逐渐开悟,明白山水草木自有大道至简,便能把目光从自己面前方寸之地移开,投向变化无端的天地四海。
如此一来,他跳出画地之牢,心胸澄净旷达,便与从前气度迥异。
薛青澜叫他挽住,与他并肩躲在伞下,呼吸间浸满湿凉的雨气,又不全然是寒冷。闻衡半边身体的温度正顺着两人相贴相牵之处源源不绝地传过来,除了淋湿衣衫稍显狼狈外,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样想着,心里翻涌的焦躁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薛青澜摇头笑了一下。
闻衡问:“笑什么?”
薛青澜道:“煮酒听雨固然风雅,咱们傻站在这儿看雷雨,亦不失为一桩人间乐事。”
闻衡失笑:“果然是一桩乐事,不是一桩蠢事?”
薛青澜想了想,叹气道:“蠢就蠢吧,做个无忧无虑的傻子,好像也挺快乐的。”
反正只要与闻衡在一处,事情总会往意料之外发展,眼下痴傻癫狂都不重要,人生最难得的反而是什么都不想。
闻衡一抬伞檐,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看雨,不是问你的理想,倒也不必这么快就坦白。”感觉到薛青澜在他掌心扣了一记,他抓住那不老实的手指,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我今日看你在擂台上演示的剑法,迅疾凌厉有余,后劲不足。是不是太久不练,手生了的缘故?”
薛青澜平日里使刀居多,今日为了应论剑大会的景,所以只带了剑,但他在闻衡面前有些心虚,便没详细解释,含糊地道:“是我学艺不精。”
闻衡淡淡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又说:“我从前跟你说过,你的身板不像别人那么孔武有力,硬碰硬是下下之选。‘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更别说这世间多得是比你更大的狂风暴雨。今天纯粹是瞎猫碰了死耗子,日后对敌如果还像上午那样使剑,迟早有一天你会在这上面吃亏。”
薛青澜的武功,放在来司幽山参加论剑大会的青年才俊中算是上上乘,到他嘴里就变成“瞎猫碰上死耗子”。换个人来薛青澜就要暴起揍人了,但他的剑法是闻衡手把手教出来的,闻衡于他而言算是半师,因此并不敢辩驳,只乖乖低头听训。
“‘以柔克刚,以力破巧,伺机而动,顺势而行’,这十六字活学活用,别被一时意气冲昏了头,更不能——”
他停顿了一下,薛青澜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
闻衡深深地看他一眼,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口:“不能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胡说,我何时不要命了。”
薛青澜一听就知道他还对上午比剑的事耿耿于怀,有点心虚地去够他的手,真事儿似的叹道:“我这些年被杂事缠身,武功只能算稀松平常。唉,小时候就打不过你,现在更打不过了。”
闻衡左手被他握着,感觉他剑法没有精进,撒娇倒是更纯熟了:“你好端端的,我干什么要打你?”
薛青澜嘀咕道:“这可难说,你这个人向来捉摸不透,说让我等你,一去四年没有音信;现在又说不打我,谁知道哪天就提着剑寻来了。”
闻衡叫他给气笑了,但转念一想,薛青澜这番话未尝不是事出有因。人只要疼过一次,下一次就不会那么容易轻信承诺。
“过去我教你那半套剑法,还记得么?”
薛青澜点点头,道:“当然记得,可惜我当年愚钝,没有学全。今日承露台上见你使出那两招,比之从前更加精妙。对了,前两招既然已经定了名,那这套剑法究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