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有两把剑?”
他走近细看,只见那剑果如薛青澜先前所说,用看不出材质的金属一体铸成,刃口在火光下映出一道金线似的流光,剑脊上刻满纹理曲折细碎的花纹。其中一柄铭文正是“纯钧”,另一柄的铭文有些难认,看起来似乎是“玄渊”两个字。
闻衡捧起纯钧剑,只觉分量沉重,他惯用铁剑,重剑用起来并不趁手,于是将它用布裹好背在身上,九大人在后头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幽幽地说:“你学过凌霄真经,又有乌金令牌,却不知道纯钧剑的来历用途,甚至不知道它还有同类剑器,你到底是不是步虚宫弟子?”
纯钧剑到手,闻衡了却一桩心事,如实答道:“家师的确是昆仑步虚宫门下,但取回这柄剑,是为物归原主,并非步虚宫的意思。”
“纯钧派?”九大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主”是谁:“这把剑藏在宫中三十年,连纯钧派掌门都未必知道自家镇派之宝是假的,是谁告诉你的?”
“纯钧派前代长老、‘沧海悬剑’顾垂芳顾太师叔。”闻衡反问他道,“你说纯钧剑三十年前就在宫中,那从纯钧派盗剑的‘聂竺’是什么人?是不是宫中派出的卧底?他背后主使的人是谁?”
九大人道:“三十年前我才刚出生,我怎么知道?倒是你,既然受顾垂芳托付,想必已经清楚纯钧派地宫的来龙去脉了?”
见闻衡点头,九大人蓦地嗤笑一声,不无嘲弄地道:“难怪一问三不知,原来他根本没对你说实话。”
站在旁边的薛青澜和范扬闻言一愣,闻衡却坦然道:“不错。不过你如何知道他是刻意隐瞒,而不是同我一样一无所知呢?”
“他要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心思,就不会拖了三十年才叫人来找回纯钧剑。”九大人似乎是累了,半阖着眼皮,懒洋洋地倚着门边道,“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时辰不早,既然拿到了剑,就抓紧走吧。”
闻衡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沉在幽幽夜色里,像被风从陈年旧事中送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当年……庆王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九大人往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退了一步,面容神色晦暗不明:“你问这个干什么?”
闻衡不做解释,也不让步,只道:“我要知道。”
“他犯的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九大人抬手指向门外,“在庭前那棵桂花树下,奉皇帝圣谕,五个内卫一齐动手才制住他。”
“就用你身边那把‘玄渊’,一剑穿心。”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九大人猛地发力跃起,扑向离他一步远的多宝架。这一下来的实在突然,薛青澜与范扬的注意力都在庭前桂花树上,竟措手不及,谁也没看住他。沉重的木架子被这么一撞,骤然向另一侧倾倒,满架珍玩“叮叮咣咣”摔得粉碎,连带着旁边的桌椅屏风也遭受波及,眨眼之间,半边厅堂宛如塌了一样遍地狼藉。
这动静足以把附近所有禁军惊醒三回,来不及管九大人是死是活,薛青澜冲过去抓住闻衡的手,把尚在震惊中的闻衡扯了一个踉跄:“快走!”
外头转眼亮起一片明晃晃的火把,人声、脚步声、兵刃相撞、铠甲摩擦,汇聚成一团洪流般的嘈杂,飞速逼近拥粹斋。三人飞檐走壁跃上屋顶,马不停蹄地沿来路朝宫外奔逃,然而此时终究不比来时轻易,宫中禁军牵一发而动全身,满宫火把映得的半边夜幕泛红,三人形迹很快被侍卫发现,高喊道:“贼人正向西逃,快追!”
一时箭矢如雨,四处乱飞,薛青澜拉着魂不守舍的闻衡,一边逃亡还要一边防着暗箭伤人,着实有些手忙脚乱。越近宫门守卫越多,眼看离宫墙不远,身后追兵撵了上来,羽箭堪堪擦着头顶衣角飞过,薛青澜带着闻衡从屋顶一跃而下,范扬落后压阵,忽然急喊道:“小心!”
三枚连珠弩瞄准闻衡后心激射而去,正逢两人身在半空,脚底无处着力,那箭来势又极快,躲都没地方躲。薛青澜听声辨位,反应极快,狠命将闻衡旁边一扯,两人换了个对儿,竟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他。
范扬在后面惊愕到呛了一口风,薛青澜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耳听得破风尖啸逼近,他正打算咬牙捱上一下,腰上蓦然传来一阵柔和力道。
闻衡总算是醒过神来,揽着他回手拔剑。黑布滑落,纯钧剑剑锋在月光下犹如镀了一层金,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箭尖撞上剑身,被闻衡运劲弹落,反向疾飞出去,深深钉入殿前木柱之中。
追兵叫他吓得攻势一滞,两人落在一片稍矮的屋顶上,范扬随即赶到,在前头引路,薛青澜居中,闻衡抖开长剑,挡住漫天箭雨,三人一口气冲出皇宫,亦不在城中多做停留,连夜摸出了城,找到范扬今日早早备在城外的三匹马。
满城喧嚣喊杀都被他们抛在后头,城外旷野漆黑宁静,此时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夜风吹拂过面庞衣角,说不出的清凉惬意,令人在激烈奔逃之后,得以暂时停步,喘息片刻。
薛青澜松了口气,解开面巾,神情还有些怔忪:“衡哥?”
闻衡单手提剑,淡淡道:“没事。”
朦胧的月光下,纵然不蒙着脸,他的表情也看不分明,只有唇角紧紧绷着,透出一股克制的冷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