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咎语气冰冷,听起来像是嘲讽,可任谁都不能忽视她话中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她抬高声音说道:“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不惜背叛本座、背叛垂星宗,怪我当初看错了你,竟把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留在了垂星宗。”
薛青澜非但不恼,还顺着她的话赞同道:“早年间引狼入室,现在才想起后悔,可惜已经晚了。”
方无咎定定地注视着他,手按在腕间的弦刃上,杀气森然地道:“后悔是晚了……可是杀叛徒这种事,无论什么时候动手,永远都不嫌晚。”
忽然间,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低低附和道:“不错。叛徒该杀,不但要将他千刀万剐,最好还叫他身败名裂,被天下人唾骂。”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轻而沙哑,有种飘忽的意味,但它同时又含着极为浓烈的怨毒,仿佛午夜里前来索命的冤魂,冷不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方无咎猝然回首。
今夜从初见到交锋,闻衡见过这位方宗主讥嘲、轻蔑、愤怒等等各色神情,但不管是对冯抱一,还是对闻衡薛青澜,她始终都是居高临下地俯瞰,并不真的把这些人视作威胁。然而就在刚刚、在她看清背后那个人的面容那一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云端跌落下来,摔碎了她的眼前。
方无咎瞳孔紧缩,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脸上竟然现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变成灵异恐怖的,只是她的债主来辽……
第108章复仇
此时那些离他们较近的两方人士,听闻此言,都不免分心转头看来。那如鬼魅天降的女人身穿浅黛色长袍,周身毫无花哨,唯独襟袖处露出的肤色苍白得惊人,且生着满头华发,从侧面看来,好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可当她抬起头时,登时便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此女形容姣好,眸光湛湛若星,眼角眉梢虽有几痕细纹,却难掩姝色,绝非他们预想之中满面风霜的老妪,竟然是位与方无咎面容和年纪均相仿的美人。
她站在屋檐高处,身形瘦削单薄,白发与衣袂翻飞不停,仿佛一缕月下幽魂,随时准备乘风归去,叫人光是看着都觉得凄清,忍不住屏息静气,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可最先打破死寂的却是方无咎,她失声道:“你……是你!”
垂星宗宗主不知为何,竟被这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冷静全无。她蓦地转头,死死地瞪住薛青澜,厉声叫道:“你骗我!薛青澜……你竟敢骗我!”
闻衡本来要去帮宿游风,闻声立刻回剑将薛青澜拨到身后。众人只听那华发女子冷笑一声,嘶哑地道:“最大的骗子应该是你才对,方淳。”
薛青澜从背后搭着闻衡的肩,轻轻将他往旁边推,一面凑在他耳畔低声道:“衡哥,你去帮宿老前辈,她伤不到我,你放心。”
远处正与廖长星剧斗的白衣书生忽然住了手,示意认输。温长卿“咦”了一声,却见他毫无犹豫地收起兵刃,燕子抄水一般飞身掠上另一边屋檐,遥遥站定,狐疑地问那女子道:“你方才叫她什么?”
垂星宗另外一位护法梅自寒也撤下场来,有他俩起头,其他不明所以的垂星宗门人都默默地住了手,自发聚集到一处,十几双眼睛盯着容色惨白的方无咎。方无咎暴怒地一扬手,几根丝弦撕裂劲风,抽得那白衣书生颊边瞬间见血,她尖叫道:“住口!不许问她!司马秋,你想造反吗?!”
薛青澜悄声对闻衡道:“你看,她就是这么一个蠢人,武功高又怎么样?她心里有鬼,不需要旁人动手,自己就快把自己吓死了。”
闻衡见他把握甚笃,宿游风那边又确实苦战力乏,只得信了他这一回。他低声道:“你多加小心,一有不对,立刻叫我,万万不许逞强。”直盯着薛青澜再三点头保证,方才重重握了一下薛青澜的手,匆忙转身离去。
他们两人喁喁私语的工夫,那女子已主动拢起飞散的白发,露出面容,好教众人看得更仔细些。她双目一刻也没离开过方无咎,一字一句清晰地答道:“我叫她方淳——司马先生,你难道忘了?他就是那个被我爹收做了义子的方淳啊。”
司马秋天生一脸愁苦相,此刻愕然无已,那神情甚至显得有些滑稽。他双目圆瞪,在方无咎和那女子之间来回扫视,蓦地全身一震,不敢置信般喃喃地道:“他、你……你是大小姐?”
司马秋与梅自寒都是宗中老人,当年虽然不常驻陆危山总坛,但也曾见过前代宗主方承和大小姐方无咎,以及他收养的义子方淳。二十三年前,左护法罗斜叛教,炸毁了垂星宗总坛,以致于陆危山半山崩塌,方承、方夫人都在此难中不幸身故,只有方无咎侥幸保住一命,却也受伤甚重,静养数月方才恢复健康。据她事后回忆,总坛坍塌之际,是方淳舍命救她逃出地道,自己却葬身于乱石之下。
为此她还神伤了好久,出事前方无咎是个活泼骄纵的大小姐,出事之后,她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再也不提任性要求,每日里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练功。一年后右护法虞歌行重整垂星宗,方无咎破关而出,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柔丝千变”力压诸人,顺理成章地继承父业,从此成了人人敬服的方宗主。
她执掌垂星宗二十余年,从未有人提出过怀疑,可是现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却叫她“方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