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作坊是皮硝李找的,不是李开山给的钱不够用,而是皮硝李一辈子苦惯了,况且仅仅是为了顾个温饱,捞两小花费,也没往发达处想,因而找的这个房子又是破破烂烂。这个作坊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房子破旧不堪,看得出原先的房主也是个穷困潦倒之家,不得已才出手转让。小院里放着五口大缸,里面盛着黄花绿沫的脏水,正屋的外墙上楔着一排大钉,上头挂着乱七八糟的这皮那皮,好在眼下是临近冬日,没有那么多苍蝇嗡嗡叫着捣乱。可是那股子腥臭气可也是冲天地熏人。天一转冷,院里坑坑洼洼的积的都是脏兮兮的冰水,李家就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每日三更睡五更起地忙活。
有了事干,小灵杰的心却转着弯收不回来了,那兄弟四个每天都在老爹老妈的督促下不分昼夜地干活。他倒是清闲,想干了就干两下,不干了就借故开溜。皮硝李念他小小年纪就为李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打心眼里对他表示赞赏,心里也认为让这个聪明伶俐的二小子干这种粗活实在亏材料,因而也不太管他。小灵杰就是瞅准了老爹这个弱点,家里家外俨然以有功之臣自居。几个兄弟对老二都自愧弗如,当然也没法借他的光。
这一日小家伙又开溜了,没精打采地跑到街上,瞅来瞅去没啥事干,日头照得他直想打瞌睡,看看街上往来的每个人都是病恹恹的,脸上阴森森的。走到一个当街路口时,蓦地觉得有啥东西在碰他腿,小家伙低头一看,是一个没有腿的叫饭花子,皓首鸠面,葛衣百结,正跪在地上向他伸手要钱。小家伙怒不打一处来,一蹬腿走了开去,走出老远还回头吐了口唾沫。被老叫化子那么一打岔,小灵杰更没力气了,叫了一声倒霉,便转身往家走。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听见有人亲亲热热地叫少爷,他可没想到是叫他,不停步地往前走得更快,那知一只袖子竟生生被人扯住了,接着耳边又是一声&ldo;少爷&rdo;,比先前那声叫得更为亲热。小灵杰回头一看,见一个瘦子正冲他眯眯地笑。瘦子脑后拖着大清帝国的标准三尺长辫子,身上穿着紫褐色粗布夹袍,夹袍下露出槐花染的浅黄色单裤,脚蹬牛鼻式山岗子单鞋,腰里扎着一条直隶流行的宽幅腰带。小灵杰心说你是干啥的,想找碴儿吗?我正愁没地儿撒气呢?陪你玩到底。想到此处,小家伙气哼哼地说:
&ldo;叫你家少爷有何贵干?&rdo;
瘦子仍然在笑,长脖子一伸一伸,像是被人赶着跑的鹅,奴颜卑膝地对小灵杰说:
&ldo;这位少爷,贫道慧眼识英豪,观你非同凡人,想来必大富大贵,愿为你相上一面,故而冒昧相扰,海涵海涵。&rdo;
说完话瘦子一个长揖下去,头快磕着了地。小灵杰看看瘦子的妆束,禁不住哑然失笑,心说这年头是不是道士特别吃香,前一阵子我还人模鬼样充了一番峨嵋山的道人,今儿你又玩儿上了。可你这身打扮咋看咋像拦路劫财的毛贼,还在这儿猪鼻孔插葱‐‐愣充大头蒜。再往这位&ldo;道士&rdo;身后看,只见地上支着两根弯弯曲曲的糟榆木棍,木棍上挑着一块补丁摞补丁的白粗布帐子,帐子上写着拙劣的六个大字:神算子张铁口。帐子前面的地上又有同样的一块白粗布,上面写的字体同样拙劣,那上面是八个字:推测流年,未卜先知。
字下面画着一个太极图,看下去不是圆的,倒像个大鸡蛋形状。
小灵杰拔腿要走人,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让张铁口下不了台,抓住他不放。这个张铁口自称贫道,却是满口江湖黑话,小灵杰怀疑他是黑道上的人物,因为剪径打劫捞不到钱,才转行替人相面。这种人穷凶极恶,小灵杰怕捅了漏子担当不起。可是转念又一想,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吃了我不成,索性让他算一卦也好。为啥小家伙忽然又这么想呢?因为这两天他正茶饭不思地想着咋样儿才能飞黄腾达,有人吹他他自然高兴,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了嘛!计议到此,小灵杰脸上笑开了花,脱口而出:
&ldo;请问道长,在下贵在何处,富在哪方?&rdo;
&ldo;道人&rdo;不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冲来往行人一拂手,又玩起了王婆卖瓜的本事:
&ldo;列位看官,贫道远投高师二十余载,学成出门,而今胸怀天机,预卜流年,指点迷津,普渡众生。&rdo;
道人这儿一叫,倒真有不少人围了上来。道人做足了套头,这才指着小灵杰说:
&ldo;贫道生来以真言为本,我看这位少爷,虽然衣衫褴褛,袖线飘零,愁眉不展,似有重忧,然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失王侯贵人丽质,日后必乘风破浪,飞黄腾达。&rdo;
众人侧目而视,果然见小灵杰虽然年龄幼小,衣饰褴褛,但却鼓鼻鼓眼,端庄秀气,犹如戏台上的公子王侯。
道人咽了一口唾沫,又手指李莲英的眉头加重语气说:
&ldo;诸位请看,这位少爷眉心的这颗痦子……&rdo;
小灵杰眉心确是有颗痦子,是左眼眉心,这时候摸着还鼓溜溜的,小灵杰一听道人提到他那颗痦子,不由得想起了老妈小时候给他说的事。老妈说他生下来那天,她看见房梁上有一条大长虫正在吃一只小燕子,老妈向来很珍爱小燕子,在农村都说小燕子是神虫,碰它一下神都要怪罪的。可是这会儿老妈却喜上眉梢,说长虫吃燕,有人坐县,我儿长大了保准能坐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