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照着希尔加斯预料的那样发展。基本上是。我迎来了第一批顾客,其中有一些是我们预见到的,有一些不是。第一个来订购秋季服装的正是格罗利亚•凡•弗斯登伯格,非常漂亮,非常迷人,深栗色的头发梳成粗粗的辫子,在脖子上围成一圈,像是阿兹特克女神的皇冠。当她看到我的布料时,立刻眼前一亮。她细细地观察、触摸、品鉴、询问价格,很快排除掉•一些,把其他的放在身上比照效果。她非常专业地挑选了那些最适合她、价钱又不是特别离谱的布料。翻看杂志的时候也很熟练,在翻到跟她的体型气质比较相似的模特儿时就会停下来研究一番。这位挂着德国姓氏的墨西哥女人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并没有向我征求任何建议,我也没有主动提。最后她定制了一条巧克力色金属光泽丝质筒裙、一件粗花呢礼服大衣。头一次见面她是一个人来的,我们用西班牙语交谈。第一次试穿的时候她带来了一个朋友,安卡•凡•弗雷斯,她定制了一件戈尔盖特绉布长礼服裙,一件用鸵鸟羽毛装饰的红宝石色丝绒斗篷。我听到她们在用德语交谈,就把朵拉叫了出来。穿着合身得体的衣服,梳着精致的发型,再加上丰盛食物的滋养,她已经不再是几个星期前跟妹妹一起、像受了惊吓的小麻雀一样来到这里的年轻女孩,而是一位美丽安静的助手,把听到的一切默默地记在心里,然后时不时悄悄地出去把记下来的谈话内容写到一个小本子上。
&ldo;我要给所有的顾客做一个非常详尽的记录,&rdo;我跟她们说,&ldo;我想通过她们的谈话了解她们去哪儿,跟谁交往,有什么活动计划。这样也许就能找到新的顾客。她们说西班牙语的时候我自己可以记录,但是如果说德语,那就交代给你们了。&rdo;
不知对顾客这样严密的追踪是否让朵拉感到奇怪,至少她没有表现出来。也可能她认为这是一种合理的做法,在对她来说那么陌生的行业中很普遍。但其实不是的,完全不是。一字一句地记录下从顾客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名字、职务、地点和日期,完全不是正常工作。但是我们每天都在做,认真而细致,就像两个小学生一样。每天夜里我都会浏览…遍当天我和朵拉的笔记,从中提取出我认为可能有用的信息,并把它们概括成简单的句子,最后转化成莫尔斯密码,用倒序的长横和短横缝制在一些样板的周围,这些样板有的是直线的,有的是曲线的,而且永远也不会被拼装成一件完整的衣服。做笔记的小本子则在每天凌晨时分用一根细蜡烛烧成灰烬。第二天早上,头天写下的字已经完全没有踪迹,但是多了一些暗藏的信息,隐匿在一个领子、一条腰带或者一片前襟的周围。
佩德利诺女男爵也成了我的顾客,就是那位权势无限的新闻官拉萨尔的妻子。虽然相貌比那个墨西哥女人差很多,但是经济条件相当优越,专门挑最贵的布料买,也从来不讨价还价。她还带来了更多的顾客,两个德国人,一个匈牙利人。很多个早晨,我的客厅变成了她们社交聚会的场所,混杂着各种语言的交谈。我教玛尔提娜沏阿拉伯茶,里面用的薄荷是我们在厨房的阳台上用陶盆种的。我教她怎么端茶壶,怎么把滚烫的茶优雅地倒进那些金丝掐花的小银杯子里,甚至还教她用木炭描画眼睛,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件栀子花色的缎子长裙,好让她看起来富有异国情调。在异国他乡的另一个哈米拉,这样她就能常伴我左右。
一切都很顺利,出人意料的顺利。我在新生活中自信而游刃有余,迈着稳健的脚步进出各种高档场所。在顾客面前我表现得冷静果断,用伪装的异国风情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在谈话中还会假装自然地不时冒出几句法语或阿拉伯语,虽然很可能那些阿拉伯语都是没什么意义的蠢话,因为那都是我在得土安和丹吉尔街头听到人们常常重复的一些简单表达,而且根本不清楚它们的具体含义和用法。为了假装通晓多国语言,我很努力地回想起从罗萨琳达那里学来的儿句英文,不放过只言片语。这个新来的外国人身份很好地掩盖了我的弱点,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似乎谁也不在意我的来历。她们只关心我的布料,以及用这些布料可以做出什么衣服。顾客们都在店里聊天,看上去对环境很满意。她们聊都干了些什么,将要千什么,聊她们共同的朋友,她们的丈夫,她们的情人,有时候我也会加入到交谈中去。在此期间我和朵拉一刻不停地工作:表面上忙着裁剪布料、査询图样、测量尺寸,暗地里则忙着记录下我们听到的一切。我也不知道每天收集的这些材料是不是对希尔加斯和他的机构有所帮助,但是万一有用呢?所以我尽可能地在这份工作上保持严谨。每星期三的下午,在进入美容院做头发之前,我把卷成一卷的样板放进指定的衣柜。每星期六上午我也会准时到达普拉多博物馆。博物馆里的一切都让我惊喜而沉醉,有时候差点儿都忘记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光顾着陶醉在美术作品里。那些装着密码样板的信封在交接时也没遇到任何麻烦,一切自然顺利,没有哪一次会让我紧张到把心提到嗓子眼里。每次都是同一个人接过我的画夹,一个秃顶瘦瘦的工作人员,很可能就是他负责把我的信息传递出去,虽然他从来没有向我传递过任何同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