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尴尬地缩回了手,牡蛎,她只在语文课本里莫泊桑那篇经典的《我的叔叔于勒》里见识过,小说里文雅的淑女们会用一块精美的手帕托起牡蛎,然后向前伸着嘴巴免得在裙袍上留下痕迹。随后淑女们会用一个很迅速的小动作喝光牡蛎的汁,最后将壳扔到海里去。
这优雅的海洋生物有着柔软的肌体和引人遐思的腥臊气味,温禧垂睫,壳里的牡蛎还在振颤,生食,给她一种虐杀的感觉。
莫傅司靠在高背椅上,双手环抱,正注视着她,温禧感觉自己就和这牡蛎一样,也在目光的压力下颤抖。
她活动了下手腕,终于将餐刀刺进了牡蛎的肉体,黑腮还在抖缩,温禧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将刀尖上的牡蛎含入口中。
咸、滑、软、嫩、腥、鲜,舌头上的味蕾被成功地取悦了。温禧低头小心翼翼地啜吸尽了牡蛎的汁水。
莫傅司看在眼里,淡淡地来了一句,&ldo;因为愚蠢的偏见而拒绝尝试的人都是傻蛋。&rdo;
温禧手里的银刀一颤,原来还是为了昨晚的冰糖炖雪蛤,你违逆他的意志,不要紧,他总会以别的方式讨还过来。真是可怕的人。温禧默不作声。
当她揭开最后一枚牡蛎的外壳时,莫傅司忽然从椅子上起了身,握住了她的手腕,温禧手一抖,牡蛎汁差点泼出来。然后就见莫傅司抬高了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将牡蛎肉连同汁液一并吮吸了过去,温禧听着那销魂的吮吸声,看着他漂亮的喉结上下一滚,脸颊绯红。
&ldo;知道十八世纪意大利著名的花花公子卡萨诺瓦吗?他一生和122个女人有过床第之欢,秘诀就在于每天早上以50只牡蛎做早餐。&rdo;撂下这么一句话,莫傅司扬长而去,&ldo;对了,司机在门外,他会送你去学校。&rdo;
温禧不敢再试图违背他的意志,乖乖上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坐在车内的她简直像被文火烤着的鱼,坐立不安。
离森木大学越来越近,温禧更加如坐针毡。
高耸巍峨的校门已然进入视野,温禧再也忍受不住,开了口,&ldo;可以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吗?&rdo;
司机面无表情,&ldo;莫先生吩咐过,最起码要将小姐您送到学校大门口。&rdo;
在这段交易里,我没有迁就你的义务。想起他的话,绝望涌上了温禧的心头。
时间似乎在绝望的强烈磁场作用下陡然加快,森木的校门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司机迅速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温禧紧紧捏着书包的肩带,快速下了车,含糊地道了一声谢就像兔子一样逃离。
她步履匆忙而仓皇,心里满是对自己的厌弃,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的不就是她这种人吗?
&ldo;温禧!&rdo;一声沉痛而错愕的男声响起。祈博禹从校门一侧追了上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活像青天白日里撞见了鬼。
眉毛微蹙,温禧和祈博禹简单打了声招呼便欲离开。
&ldo;温禧,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劳斯莱斯幻影,你居然走那辆七百多万的劳斯莱斯上下来,你怎么能如此不自爱?出身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但命运却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rdo;祈博禹满脸郁愤。
温禧以为自己会满面羞惭,但是没有,她居然觉得原本僵硬得肌肉忽然松弛下来,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纹。真真难为他,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只用了&ldo;不自爱&rdo;,甚至没有说她&ldo;自甘堕落&rdo;,&ldo;自轻自贱&rdo;。像他这种人大概是老百姓要饿死,虽不至于问出&ldo;为什么他们不喝肉粥&rdo;,估计也只会反复叨咕&ldo;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相信我,一切都会有的&rdo;,绝对是理想家。
&ldo;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学长,你高看我了。&rdo;温禧神色淡漠。
祈博禹双眉紧锁,&ldo;我不相信,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一个喜欢艺术的人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我不相信。&rdo;
温禧觉得感动又觉得可笑,&ldo;艺术,不过是生活的点缀罢了。没饭吃的时候看提香画册能解饿吗?交一篇《威尼斯画派风格论》的论文能抵学费吗?&rdo;
&ldo;我可以帮你。&rdo;祈博禹一脸恳切,&ldo;你有什么难处我都可以帮你。&rdo;
&ldo;这样有区别吗?都是矮人一头,我不如找个个子高的。&rdo;温禧突然觉得厌倦,他以为他是谁,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根本没有捱过穷受过苦,除非亲临其境,他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捉襟见肘的难堪。物质的匮乏为难的不过是口腹以及发肤,精神上的压力才是压在她背上的沉重十字架,担忧随时都可能念不了书而一辈子都埋葬在里仁巷这种地方,担忧不得不和郭海超那种人厮守一生,担忧父母的缘故而被人耻笑侮辱,担忧自己这一生都注定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
她是出身贫家,怕穷怕过死,但她从不打算借此被任何人了解或者同情。
&ldo;祈学长,你不是耶稣基督,拯救堕落的灵魂不是您的职责。&rdo;温禧调整了一□上的书包,快步向教室走去。&rdo;
祈博禹呆呆地立在那里,望着那翩跹的身影越走越远。李薇薇不经意地告诉他昨天有一辆白色宾利欧陆gt敞篷跑车开到校园里面,接走了温禧,他还不相信。今日却让他亲眼目睹温禧走一辆劳斯莱斯幻影里出来。这种打击对他年轻的心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到底碰上了何等有钱的男人,能出得起何等价钱,让她出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