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铁面柔情(4)
游七感到委屈。张居正挥手让他先回去,明天一定要把分给的胡椒苏木全部卖掉。游七道:“听说不大好卖,胡椒、苏木本是紧俏货物,但一下子放出这么多来,变得很不值钱了。”张居正听了微怔:“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京城里那些中小官员,本来俸禄就低,这一下岂不更惨?”
看来这桌酒席是没法陪玉娘一起吃了,张居正再三道歉,玉娘的脸上掩饰不住失望:“你是朝廷重臣,不可能像凡人一般悠闲,我早就料到这一点。”
“你这首辅,我这户部尚书,都是受命危难之际,太后不体谅我们的难处,反而袒护那些锦衣玉食的皇亲国戚,这事儿,我想不通!罢罢罢,这顶乌纱帽,我还给你。”王国光说着取下头上的乌纱帽,放到几案上。张居正看了看王国光的额头,说:“汝观兄,你头上的伤口结痂了。”他把乌纱帽捡起来,郑重地戴在王国光头上,深情地说:“你想不通,难道我就想得通?汝观兄,你我的志向是在推行万历新政。所谓万历新政,就是为朝廷谋利益,为百姓谋福祉,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王国光道:“如果受点委屈能办成事情,也还罢了,但太后又让皇上绕开内阁直接下旨,这让您这个首辅怎么当?”张居正说:“我们做大臣的,理所当然应该做到善则归君,过则归己。那几位皇亲国戚串通一气,跑到太后跟前告状,如果你是太后,你又会如何处置?国家国家,皇上既要治国,又要治家,家事掺到国事之中,国事就难办了。”
一个武清伯,一个附马都尉,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不在乎那点月俸银,至于他们为何要在胡椒苏木一事上大做文章,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张居正当了首辅,有些人心里头不舒服。那些贪官、庸官,以及以魏廷山、王显爵为首的高拱那些死党,还有一堆人,老在背地里捣鬼;煽风点火之人,就在他们之中。现在只有一条路,向李太后说明实情,争取她的支持。张居正决定试一试。此外,他让王篆连夜去刑部尚书王之诰家,向他传谕,近日由他主持三法司开堂会审,立即判处章大郎死罪。王篆还觉得此事要三思而行,张居正却说:“什么三思而行!杀人者偿命,扰政者也必得严惩!”
王篆刚出门,刘朴匆匆进门,告诉张居正玉娘带了一些行装出门去了,拦都拦不住。张居正让大家稍候,自己匆匆出门,终于在积香庐外拦住了玉娘,他急切地看着她,问:“你为何这么做?”玉娘说:“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大人,您这首辅当得如此之难,我哪能再给您添麻烦呢?”张居正生气道:“玉娘,这是两回事,你留下,不会给我添什么麻烦。你要是走了,倒真是给我添麻烦了。”他告诉玉娘,绑架她的绑匪至今还没有下落,她要是一回尼姑庵,被他们察觉,再把她绑了怎么办?玉娘倔强地说:“我会准备一把剪刀,如果再有人绑我,我会就此了却此生。”张居正道:“傻丫头!你怎么那么死心眼!你难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吗?我喜欢你,已经无法将你抛下!”
玉娘闻言大怔,两个眼睛都含了泪,她扔下包袱,扑入张居正怀中。张居正浑身一震,也紧紧搂着她。远处的李可见状背过身去。张居正慢慢推开她,恳求道:“回去吧!回积香庐,我会常来看你的。”
李太后坐在妆台前,容儿上前小心翼翼替她取下头上的簪子,门外传来敲门声。李太后问:“谁?”冯保说:“太后,是奴才。有要事向太后娘娘禀告。”李太后诧异道:“深更半夜的,又出什么事了?”冯保道:“张先生在会极门外急着求见。”李太后皱眉道:“有啥事明日说,不行吗?”冯保说:“张先生说,此事关乎国家大政。”李太后想了一想:“那好,让他在会极门外等着,我去见他。”
会极门外,李太后在容儿服侍下走出轿门,张居正跪行叩见太后,李太后让他平身:“听冯公公说,先生为胡椒苏木折俸的事,要连夜见我?”张居正道:“是。”他刚说了请太后收回旨意,让皇亲国戚同所有京官一样执行实物折俸,李太后便断然说:“这不可能!”历朝历代,皇亲国戚都是受到优待,可万历皇帝刚刚登基,皇亲国戚不但没有得到实惠,反而连月俸银也被取消了,好多皇亲国戚都发牢骚,说皇上寡恩呢。寻常百姓人家,三亲六戚之间出了个什么事儿,也都知道帮衬帮衬,何况皇亲国戚,怎么能对自家的亲戚这么无情无义呢?
张居正跪禀道:“太后与皇上关心皇亲国戚的利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原不值得非议。但文武百官效命于朝廷,也是皇上的骨肉,理应一视同仁。皇亲国戚的月俸银,也得靠国库发放,跟百官无什么不同。”李太后说:“国库再穷,总不至于缺这点银两吧?”张居正说:“太后,臣冒昧请您前往太仓一看。”李太后犹豫,冯保在旁说:“深更半夜,太仓就不用去了吧。”张居正说:“太后若去了太仓,依然坚持您的旨意,臣甘愿受罚。”
第十一章铁面柔情(5)
一间一间库房被打开。一个一个银匣被抽开,全部都空空如也。李太后一行走进最后一间库房,一连抽出几个银匣,都是空的。眼看要走到库房的尽头,李太后问:“还有库房吗?”王国光说:“太后,这是最后一间库房。”李太后叹道:“没想到,国库如此空虚。”王国光说:“是的,我这个户部尚书,甫一上任,就唱起了空城计。”张居正说:“太后,臣与王大人之所以要推行实物折俸,实乃是因为朝廷财政,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臣希望全体臣工能够体察国情,共度危艰,相反,有些人想利用实物折俸动摇皇上实施万历新政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