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旁看,在战场上残忍冷酷的殿下,居然偶尔会微微低下头来听那中原少女同他讲话,而后眯起眼睛,笑得极为开心而纯净。
“我听说,殿下马上的那位姑娘就是赵国的华阳公主?”
许是大战方捷,众人的心情都不由得轻松了许多。一位好事的楼兰将领将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向一直默默策马护在安归身后的毕娑小声提问。
毕娑睨了他一眼,无视他眼中闪烁的好奇的光芒,简要答道:“是。”
“哎呀,那她岂不是之前元孟殿下册立的那位王后?”另一名将领闻言策马赶上,强硬地加入了讨论,“小殿下还未正式继位,就已经如此宠爱于她,连行军打仗都要带在身旁,这中原来的公主当真是厉害。”
他身后另一位将领接过话道:“咱们楼兰的确也有兄妻弟承的习俗,不过我总觉得,看她与殿下相处的情形,倒不像是那么简单。”
说罢,他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毕娑面色一冷:“莫不是初战告捷令各位被冲昏了头脑,以至于连殿下的私事都要拿来旁若无人地议论?华阳公主智谋过人,此次白龙堆一战她在旁谋划相助,绝非魅惑主上之辈。况且各位都忘了殿下所说,白龙堆一战只是开始,望诸位切莫麻痹大意,接下来还有更为棘手的情况要去应对么?”
那三位被斥责的将领咋了咋舌,不再言语。而他们身后几位虽不曾出声但也伸长脖子凝神细听的将领也连忙正了正身子,在马上坐好。
毕娑收回目光,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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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后面的窃窃私议彻底平息后,安归弯了弯唇,低下头去看靠在他胸前燕檀:“阿宴在意么,要不要我去同他们立个规矩?”
燕檀作势用并不存在的手帕抹了抹眼泪,开口就是幽怨的强调:“自然是在意的!中原女子最讲究名节,我明明是你的王嫂,如今却要委身于你……”
她掩面发出啜泣之声,听到身后青年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王嫂?”
他这样问了一句,又顺着她的话,压低了声音道:“我就喜欢王嫂。”
声音很低,安归几乎是用唇贴在她耳上说的,痒得燕檀顿时破了功,将手从脸上拿开,不在同他做戏,开始咯咯发笑。
安归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禁愉悦地轻笑,而后正色道:“阿宴,他们所猜测的实在荒谬。你不是寻常的王后,更不是寻常的和亲公主。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女子即便身份再尊贵,大多也要依附丈夫生存。可你不一样。”
他极为认真道:“从元孟掌权时,你进入王宫后,我布下的每一步局都有你的相助。在寂没之塔中是你发现了青蛇的秘密。而在白龙堆,若是没有你,我恐怕更是根本不会从幻境中醒来。你是我的妻子,也是助我夺得王位之人。”
安归将燕檀细软的小手拢在掌中:“楼兰名义上在我治下,可实则我愿与你同坐江山。阿宴聪慧过人,而中原文化向来令我心驰神往,意欲在楼兰推行中原的种种政令。因此……日后我在理政上,还要同你多多请教。”
燕檀脊背一僵,觉得自己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似乎是被安归看破了。
她自出生来就被赵国司天监断言命数不好,不仅自身一生多舛,还会妨害和她亲近的人。
随着她的长大,事情似乎也确然如此。她生母早逝,没有母家可以倚靠,所以会在其他嫡公主不愿的情况下被送来和亲。和亲的途中,侍女和自小唯一朋友的父亲也遭遇刺杀横死,而她自己也被迫流落街头。
后来她又以为元孟是同赵国站在一起的,去向元孟寻求合作,谁知他心机深沉,竟然瞒天过海、暗算于她,几次令她险些送命。
她事事都做不成,可身边亲近之人却接连遭逢大难。燕檀从前虽从未相信过命数一说,但经历了这一桩桩事后也曾忍不住怀疑,也许她的确命数很是堪忧。
但她如今却想明白了。
在赵国时,她是公主,所以她的命运是握在她父皇手中的。而初到楼兰,她却又妄想将自己的命运押在元孟身上,借他之力替自己报仇。
若是一个人一直将命运交到他人手中,这一生不过都是他人随时可弃的棋子,那又怎么会过得好呢?
燕檀的母后,赵国的先皇后谢氏,据说是当年金京难得一见的美人,在东宫时也曾与尚是太子的当今皇帝伉俪情深。
但谢皇后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深宫妇人,将自己的一生都依附和寄托在帝王的宠爱之上,结果便是母家败落后,她唯一的女儿自小流落宫外,唯有在与异族和亲时才会被父皇想起。
而仅仅十年的时光,那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帝王就立了新的皇后,膝下有了更喜爱的子女。谢皇后的名字鲜少被提起,也大约不会再被他偶然间忆起。
没有人比燕檀更鲜明地体会过依附于他人是何等下场。于是她下定决心,此后一定要将命运紧紧攥在自己手中。
……也正是因此,即便真心欢喜,面对安归的热烈求娶,她也曾举棋不定过。
她爱安归,可又怕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他。
今日安归说,要与她同坐江山,是否便是为了打消她这般疑虑呢?
也许他当真需要她的襄助,可他亦是在向她无声地承诺,他爱她会同他拥有这江山的时间一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