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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方过,马车便趁着夜色地从楼兰出发,向东方驶去。大约黎明破晓之时,那架马车被丢弃在大漠之中,裴家护卫将燕檀从车厢中搀下,一行人换上骆驼,扮作一支从西域来的商队向阳关赶去。
燕檀谢绝了裴家护卫的帮忙,自己爬上了驼背,坐稳之后,看到裴世矩正在身侧,本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却在她投来目光的那一瞬将神色敛起。
她在马车中时,为了避嫌,他一直不曾踏上马车同她见面,而是策马跟在身后,跟了这一路。于是这才算是第一面。
燕檀忽然想起安归曾同她说裴世矩的那句“更何况那人还对你心存旧情”。她本未曾留意于此,因为与他相识十年来,他从未提及过一句。但经安归一提醒,却又觉得似乎确有此事,不然他又为何要冒这般风险将她带回瓜州?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给予他什么回馈,甚至在面对他时……也变得不太自在起来。
燕檀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于是下意识地攥紧缰绳,对他颔首,尽量如从前一般熟稔地同他说道:“多谢世矩。我替你添麻烦了。”
清俊儒雅的青年微微一笑:“殿下莫要有什么负担,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况且我们裴家世代食朝廷俸禄,本就有镇守西疆、安抚西域之责。这次将殿下带回瓜州,也是为了维持与楼兰的亲睦,殿下可将它看作我的一桩公事。”
燕檀忍不住揩了揩汗,心说他的品性也实在是太好了,令她自惭形秽。
裴世矩继续道:“我们到了瓜州之后,为了避人耳目,我恐怕不能带殿下去侯府。那里闲杂人等众多,还与朝廷有所往来,我怕令陛下知晓殿下未得首肯便私自回到赵国,于殿下不利。我已着人去租了一处离侯府不远的大宅子,派了几个值得信任的心腹仆从,殿下便去小住几个月,其余诸事放心交给我便可。”
燕檀颔首,全然接受了他的安排:“我信任你,世矩,不过我到瓜州之后,有一桩要紧事要托你替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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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短暂议论一番,燕檀并未回头看楼兰城的方向一眼,而是决然地驱使骆驼向阳关而去。
这一段路上,她片刻不歇,才在第二天傍晚到达了瓜州的城门之下。
瓜州环城皆山,城周烽燧与长城相连,夕阳之下,整座城池古朴而又雄浑。此地亦是往来赵国与西域之间的要道,城门处可见许多胡人面孔,和带领着驼队和马队的赵国商人。
裴世矩遣散其余护卫,亲自将燕檀带去了那座为她打理好的大宅子。
才一进院门,燕檀便立即吩咐仆从:“替我寻一份笔墨来。”
说罢,她又转头向裴世矩道:“我所托世矩的这桩事,就是将我的亲笔信送到金京我父皇手中去,此事十分急迫,越快越好。”
裴世矩皱起眉来,立即领会了她的意图:“你是想……”
燕檀点头:“我想请父皇发赵国之兵襄助楼兰,共击匈奴。”
第五十一章文学城独家发表。……
辰时方过,裴世矩便去向母亲裴老夫人请过了安。
而后他如前几日一般,换上一身轻快的便服,令府中的小厮备马,说是等下要亲自出侯府办些事去,叫一应仆从不必贴身跟着。
他站在院中,一面同管家交代事务一面等车马时,裴夫人身边伺候的一名小侍女忽然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那小侍女行了一礼,而后低声禀告说:“老夫人有些事要找侯爷商议。”
裴世矩微微有些讶异。方才请安时母亲并未向他提及任何需要商议之事,如何他这一要出门,就忽然有事商议了?
不过讶异归讶异,他仍是交代了贴身仆从几句,令车马去侯府门前候着他,而后跟着侍女转回裴老夫人所住的厢房。
将人带到地方,那侍女就行礼退下了。裴老夫人住的院子本就很是幽静,如今已是深冬,瓜州地处北地,花木大多都凋谢了,连虫鸣鸟声都没有。
裴世矩环视四周,发现除了一个自小就伺候母亲的婆子,其余的侍女仆从都被屏退了,寂静得十分不寻常,不由得心中一紧。
果然,他在厅中站定,便听到母亲开口问道:“侯爷这一大清早,连早膳都不在府上用,是急着要去哪?”
裴世矩低头恭敬地答道:“有些要紧的公事。”
裴老夫人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一面转动手中佛珠,一面缓缓说道:“若是公事,我也不便置喙。但我听府上的下人说……你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置了一座宅子?”
裴世矩蓦然抬起头来,见裴老夫人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面目不辨喜怒,只好承认下来:“是。”
裴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你年及弱冠,按理说我和你父亲本早就该给你议亲。奈何前些年你一心功名,也不在我们身边……而且自己还有些主意,就随了你去。而后华阳公主远嫁,你父亲过世,如今你还在孝期,我便也没有谈及此事,的确误了该替你议亲的年纪。但是……”
她抬眼,凌厉而心痛的目光落在了立在厅中的裴世矩身上:“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在孝期未过之时,置办别院,豢养外室!裴家镇守西疆这么多年,你祖辈父辈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狷洁自好的君子?侯爷,你自小知书达礼、温文端方,怎会做下如此荒唐之事,令祖宗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