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舟将扇子合起,不住摇了摇头,“打住,我只是假设而已,你只用回答这个问题就行了,随便想一想身上不会缺斤少肉的。”
他眨了眨眼,神情很是漫不经心,“若没有江风,你是否回宫?”
阮木蘅又一怔,咬了咬唇,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指,“我说了没有如果,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
江柏舟仍旧摇头,“你说没有如果,只是在逃避思考而已。”
他抬眼盯牢她,“从前我便觉得很奇怪,你表现得向往宁静自由,却又时时都紧绷着,自己不给自己自由,常常心事重重,思虑过多,自己给自己找烦扰,甚至你行事待人,即使在外面五年,也难脱根深蒂固的防备和拘谨,我原来以为是因为过去生活的习惯,让你一时难以适应和改变,可我错了。”
“在郢都酒楼碰到景鸾辞的那天,我忽然发现我错了。”
江柏舟看着她脸上慢慢交织起难以名状的情绪,一如那日在听雪楼他见过的一样,扯了扯嘴角,接着道,“我发现你不是在追求自由和宁静,你是在逃避,当然可能你的确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更多的你出来是为了逃避。”
“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矛盾,即使在外了,看起来才如此沉重而抑抑。”
阮木蘅脸上慢慢失色,一双眼睛顿时睁大,像是第一次听到某件令她震惊的事情,呼吸沉了很久,摇头道,“江二公子素来很能识人察心,可我却并没有你说的复杂,请不要自作聪明,将我做古物来解……”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呢?”江柏舟打断她,声音很轻,近乎温柔,“逃避爱还是逃避恨?或者都是?”
“又为什么要逃避?”
他轻叹一声,看着她忽而奇异矛盾的眼神,“是因为不该也不想恨他,却恨他,所以逃了出来?
“还是因为过去的恨和怨无解,却仍旧止不住向他的心,所以逃避所以自愧?或者,是一次次的失望后,不敢再信,不敢信宫里的人心,移情别恋喜新厌旧这样的事看太多了,宫里吃人诛心,你不敢相信他,害怕面对万一孤独老死困守到死的结局,所以逃避?”
他每问一句,她就激灵一下,好似从头到脚浇下一桶寒冰,看着他的神情好似看着一个怪物,忽而有些激动地道,“不要觉得你很懂我,也不要觉得很懂我和他的事情,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连其一都不知道……”
“不错,我是不知道,不知道你们的其一,可你却从未忘记过其一,却假装自己能忘记,寻寻觅觅的找所谓的自由和宁静。”
江柏舟顺着她的话抢过,语气仍旧缓和,仿若慢慢刺破一个鼓囊囊的球。
阮木蘅猛地闭上眼,一瞬间仿若不忍促听,轻轻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逼迫我去回忆?只有抛弃过去,才能往前,不是吗?”
江柏舟一瞬间收敛起容色,顿了一会儿,发自深处地慨叹,“若如此简单,我大概比你要高兴,可你若继续逃避,你到哪里都找不到宁静和自由,你负重着枷锁,你永远无法真正快活,既然如此,你只能面对。”
“木蘅,只有面对,不管是面对爱还是恨,只有面对你才能知道该下什么决心,该做什么什么决定。”
他第一次叫她的本名,她却一点儿不希望他叫,那一声“木蘅”仿若一记锤猛地锤在她胸口,钝重得呼吸噎在喉咙。
等她终于从那一锤的余痛和迷惘中回过神来,江柏舟已经在之后的两日带了细软去了淮州。
阮木蘅怔怔地看着丫鬟将江柏舟住过的房间收拾干净,关紧门扉。
他走得是如此干脆,干脆到未留下一句话,好似知道她将会做什么决定一样。
第68章孤寒他说无人并肩的地方很萧索
江柏舟给她留了一枚铜钱。
铜钱正面烙着“建元通宝”,背面是吉庆菊花纹。
阮木蘅曾无数次地见过他用这枚铜钱在花酒楼赌钱赌茶赌酒,他说当无法确定输赢,无法抉择时,就让老天帮你选,或许上天能给你选定,又或许抛出铜钱时你心里便能看清答案。
她慢慢地摊开掌心,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那枚铜钱置在红木的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日午的阳光透进来,将那铜边照得光亮。
光线反射进眼中,她微微眯起眼,素白的手犹疑着,翻起铜钱高高抛起,叮当一声,铜钱落在桌面上,弹了两下,如陀螺一般飞快转动起来。
阮木蘅眼睛不错地看着,在那转势未停时,抬手拍在桌上,一把攥起装进荷包里。
外面正好进来一人,见她拍桌子的气势,顿了一下,上前道,“江姑娘,皇上有话,传您去衙门后苑。”
阮木蘅点点头,收起荷包系上,随他出去。
明明不曾亲近过,明明景鸾辞一副冷峭难以接近的样子,江风却很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自他无恙后,几乎每日都会自行去请安,缠着景鸾辞带他去骑马射箭,踏青兜风。
府衙过了二堂,各司六房前,有一个稍大一些的空地,素日里衙门内的捕役便在此晨练。
此时场内江风持弓而立,小小的身体崩得紧紧的,姿势里已初见近日学习的成效,可因距离太远力气不济,连发了两箭也未中靶心,不免有些紧张地回头看负手立于后的景鸾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