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听罢信使的回话,禁不住深深叹息道:“无人能及司马懿知我之深,看来连我的命数也被他算到了。”
主簿杨顒见状,上前禀告道:“我见丞相常自校簿书,窃以为不必。大凡人之精力皆有限度,常人治家亦有职责之分。若丞相不以为怪,我愿不揣冒昧,进一己拙见。”
“你进善言乃是为我着想,孔明自当诚心诚意洗耳恭听。”
“请丞相恕我直言,治国治军亦如治家之道,必使男仆出外耕地种粮,女婢在内生火掌炊,雄鸡报晓,猛犬防盗,牛负重荷,马行远途,正所谓各有各的职分。一家之主须得督促家中人等共兴家业,按时交纳税赋,教育管束子女。主妇乃是主人内助,保持厅室窗明几净,维系家人和睦相处,以使主人无后顾之忧。如此各自尽责,一家方能和谐圆满。倘若主人皆身亲其事,越俎代庖,仆不成仆,婢不像婢,主人势将形疲神困,以致家道衰亡。”
“……”
“身为一家之主,只需从容自在,安枕宽心,保养身体,督促内外各尽其责即可。如此这般,并非主人之智不如仆婢鸡狗,而是不可失去身为家主之道。此正如古人所云:坐而论道,谓之三公;起而行之,谓之士大夫。”
孔明一言不发,闭上双目,凝神倾听杨顒的进言。
“然而我观丞相平日举止,无论何种琐碎细事,必躬身亲理,而不委以他人,汗流终日,不得片刻歇息。长此以往,丞相纵然是铁打的身躯,精力也难以为继。何况如今已是夏季,炎暑之下,岂可像平日一般劳顿?还请丞相稍事休息,保重身体,麾下将士无人会认为您懈怠军务,只会为您感到欣慰。”
“难得你的肺腑之言。”
孔明听得潸然泪下,深深为部下的温情所感动。他答道:“我并非不知你所说的道理,只是每当思及所受先帝之重恩,想到蜀中孤君的未来,便深感责任重大,不得安然入睡。且人皆有天定寿数,我痛感人生苦短,只愿趁一息尚存之时,亲手完成未竟的事业。不料如此操之过急,反累你们劳心,今后我定会适时注意歇息,以免你们挂念。”
众人听了孔明这番话,无不为之垂泪,对他的高尚人格肃然起敬。
其实时至今日,孔明心里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自己已经积劳成疾。未过多久,他的病情便明显地加重起来了。
七十九银河的祈祷
孔明的病情显然是操劳过度所致,暂时尚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但他病得越重,反而越发宽慰众人无须担心,自己仍然整日埋头于繁忙的军务之中。
近日频频传来敌营中的消息,云魏军上下求战心切,纷纷抱怨司马懿胆小怯阵,甚至有人愤然扬言他不配担当魏军大都督。魏营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孔明前几日派人送来巾帼素衣,将司马懿羞辱得无地自容。现在魏军将士群情激奋,主战者乘机鼓噪煽动:“孔明修书给司马懿大都督,把他说成不中用的女人,大都督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敌人的挑衅。我们这些魏国勇士难道都是木偶?几十万大军开到此地,难道就是为了来受蜀人讥笑侮辱的吗?”
孔明虽然已在病中,但一听到魏营里的动向,仍按捺不住心中的高兴,“要来就快来吧!”
他想好应敌计策,又召来一名机敏的细作吩咐道:“你且去魏营仔细打探,务必查明司马懿究竟是否出兵。”
过了几天,细作从魏营侦察归来复命,孔明急不可待地问道:“魏营有何动向?”
细作答道:“敌营上下确实蠢蠢欲动,将士纷纷摩拳擦掌,求战心切。但营门却有一名老者镇守,此人白眉朱面,眼观六路,身披闪闪金甲,手持黄钺昂然屹立,不准任何人擅自跨出营门。有他守在那里,营中将士纵然想出也出不来。”
孔明听到这里,手中的羽扇不觉脱手掉在了地上。
“啊!此人必是魏国朝廷派来监军的辛毗,字佐治。没想到他真的那么严格禁止魏军出战。”
孔明早已将全身心献给蜀国,如今自知重病缠身,已不久于人世,更欲分秒必争完成一统中原的大业,故而辛毗禁止出战的消息,对他不啻一大打击。
渭水激流水涨水落,岸畔河滩时盈时涸,炎阳骤雨倒换交错,日复一日斗转星移,然而蜀魏双方对峙的局面一成不变,阵前不见旌旗翻扬,营内不闻鼓角鸣动,转眼之间,秋风已在抚弄遍野的黄花,早晚已带上了飕飕凉意。
这一日,司马懿远远望着蜀营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怎么蜀军营中总有一种萧瑟凄凉之意?”
他当天晚上秘密派遣细作,前去窥探孔明营中动静,自己穿上银甲铁胄,在烛光下静待细作归来。他已做好出战准备,只要探来的敌情与自己的揣测相同,就要对蜀营进行奇袭。
细作化装去蜀营打探了许久,四更时分方才回到营中来向他复命。那细作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禀报:“蜀军旌旗如平日一般严整肃然,营中并无丝毫散漫懈怠之气。夜深之后,孔明还乘着白木四轮车在营中巡视,他也一如往常,头戴纶巾,手持白羽扇,营中将士见他巡视而过,皆肃立行礼,看不出任何紊乱迹象。蜀营军纪如此森严,实在令人吃惊。近来常听人传说孔明已经重病在身,看来那恐怕是敌人故意散布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