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仰颈灌下最后一口酒,烈辣的后劲如火舌肆虐,一路舔过喉咙直抵肺腑,勾起胸腔一阵霸道却绵长的酥热起伏。
说不出的痛快。
仿佛又现同景天把酒言欢的日子,听他满脸张狂地侃天地、骂鬼神,谈市侩庸俗的人间理想,做他那无头无尾的春秋大梦。
而今他的妹妹坐在对面,眉眼与兄长少说有五分相像,恍惚间竟与景天眉飞色舞的模样重合起来。
只不同这丫头正襟危坐,连吃个饭也秀气得很。
龙葵一碗饭见底时,恰好魔尊手中第二坛酒也空了。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排骨汤,见魔尊的饭菜一口没动,便犹豫着又盛了一碗,推了过去。
小碗被推至桌子中央,浮着浅浅一层清亮的油光,两块排骨并排而卧,被几片切得匀称的粉白萝卜围着,露出晶莹剔透的筋骨,腾起丝丝缕缕香味扑鼻的热气。
重楼懒懒抬眼:“做什么?”
龙葵捏着筷子小声道:“喝酒伤身,魔尊还是喝些汤暖一暖胃吧。”
“……暖胃?”重楼像听了个笑话,“魔族以魔气煅体,以阴寒为本,何来暖胃之说?多此一……”
“举”字未说完,正对上对面那双怯生生委屈的眼儿,重楼不知为何,忽觉喉咙一涩,竟说不下去了。
鬼使神差的,他搁下酒坛,端起了排骨汤。
一碗汤而已,就当……替景天喝了。
不想碗刚端起,门口乍地冲进一群手提刀棍、面目阴狠的混混,凶煞煞往门边一站,惊得在座食客都驻了筷子不敢动弹。
边上一桌两个老爷子倒是不慌,一个吹着胡子哼哼道:“又来,这个月老头我都撞见四回了。”
另一个不服气地比了两根手指:“四回算甚?我都见八回了!”
龙葵悄悄低头过去打听:“老人家,他们是什么人?”
“小姑娘是外地人吧?”见了八回的老爷子目露不屑,冲龙葵摇摇头,“躲远些莫管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小子,仗着有人撑腰,到处为非作歹。”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个胖子,两只肥手往腰上一插,扬声道:“砸!给我砸!”
混混们立时兴奋地叫唤起来,撸起袖子挥舞长棍大刀,踢桌子、踹板凳,摔碟子、掼酒坛,将店里砸得噼里啪啦响,吓得堂中食客抱头而逃。
重楼心道这不过小场面,便定坐着未动要瞧瞧热闹,却不知谁摔的一只碎坛片猛地飞来,恰打在他右手指骨,手中的汤碗来不及收,“啪”一声泼翻在地,泼得满地都是萝卜。
重楼眼睁睁望着一块排骨滚出好远,经了好几个混混踢来踢去,最后被一双将将进门的脚重重碾在鞋底,那脚主人似还嫌硌得慌,又抬腿将烂兮兮的骨头踢出老远。
重楼眯了眯眼睛,手上立时蹿出一股魔气。
然等看清那人的脸,却不由心神一震——
“……景天?”
不,不是,定睛再看,只是个模样与景天六七分相像的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看来不过十六七岁,架势却足,扛着长刀,叼一根棍棍,俨然是个姗姗来迟的头头,进了店,似乎不堪吵闹,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唉唉唉!都干什么呢?回来!”
众混混于是退到他身后,小二被一人按至地上,脖子上横了一根沾血的棍子,吓得当即晕了过去。
龙葵见此,便要过去护店小二,被重楼一把拽住摁坐下来:“等等。”
适时又有两个人架着个五旬老汉从后堂过来,狠狠推到毛头小子跟前,献宝似的:“老大,人带来了!”
毛头小子立时眼神一横,吐掉嘴里的棒子,恶狠狠道:“好你个小老儿,一把年纪的人了,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掌柜被反扣着胳膊,又疼又怒,“呸”了一声,骂道:“贼喊捉贼!你们这群流氓!欺负我一个老头子算什么本事!”
“老东西!还反咬一口!”先前的胖子冲上来推了他一把,“就是你借了我家五十两银子不还,还抢了我家的酒楼!”
掌柜摔了个四仰朝天,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血口喷人!这酒楼是我与老伴省吃俭用半辈子盘下来的,同你有什么关系!”
毛头小子见他神情悲痛不像作假,有些狐疑,转头问胖子:“他说的是真是假?”
“假的假的!”胖子忙不迭指着衣服上的补丁给他看,“您瞧他穿的什么,我穿的什么,就是这老东西害得我家徒四壁,我才是苦主!”
毛头小子两边看了看,点点头似是觉得有理,挥手道:“给我搜,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给朱秀才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