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飞放弃了他的努力,瘫坐在地上,黯然神伤恹闷欲绝,忘记了置身战场。渐渐远去的密集的枪声,他充耳不闻,像进入一个恍惚的梦境。
马元海的警卫排长马正良急驰而来,在他身边勒住了奔马,那马直立起来,发出咴咴嘶鸣,他身后带来一匹空马。
这是一个年轻力壮面貌威猛的回族青年,嘴上生着浓黑的短髭,他跟马元海、马龙飞虽然品性不一,但性格却有相似之处,都是桀骜难驯的烈马,都是敢死猛士、尚武杀手,喜欢恃强斗狠。
他的狼皮大帽在来路上被子弹打飞了,蓬蓬的黑发,在漠风中飘拂,脸上汗水淋淋沾着沙尘,既沮丧又狼狈,他跳下马来,声音哽咽:
&ldo;团长,总指挥要我来战场找你……&rdo;
&ldo;找我干吗?我没有死!&rdo;马龙飞气极败坏,心情恶劣,双瞳充血,&ldo;还带匹空马来,是准备驮我的尸首吗?&rdo;
马正良无暇理会马龙飞一脸狰狞恶声恶气的宣泄内心的苦痛,像喊醒一个醉汉似地叫道:
&ldo;快上马走吧,总指挥已经命令全旅撤退,我们的黑马旅完了!总指挥找不见你,急了,要我……&rdo;
马正良举手抹掉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ldo;这……这怎么可能呢?&rdo;马龙飞像是梦中发出的呓语,&ldo;这么快……&rdo;
&ldo;我们开头中了埋伏,后来,又遭到了敌人骑兵的袭击。&rdo;
&ldo;他们哪儿来的骑兵?&rdo;马龙飞逼视着马正良,他不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
第3章甘新路上
黑鹰团冲进风雕群落之前大约十五分钟,在四十里之外的甘新公路上,出现了一支奇特的队伍。
前面是一个身材修长面孔英俊的马家军军官,他头戴灰鼠皮帽,身穿羊羔皮袄,脚蹬高筒马靴,腰挎苇叶长刀,在嵌满子弹的皮带上挂着沉甸甸的大号左轮手枪。他得意洋洋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
他的身后是七名俘虏。
这七名被俘的红军神态自若,他们不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虽然是衣衫褴褛难避风寒,精神却很饱满。显然,他们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整,而且在充足的饮食保养后,面黄肌瘦的脸上呈现出几分红晕。他们七个人,被一根长绳牵着,更准确地说是牵着一根长绳,随马而行。
七名红军俘虏的后面,是一个骑在马上的马家军小兵,粗看上去,他是一个白净俊俏的孩子,狗皮大帽遮去了半截脸,只露着两只明如秋水冷若寒星的眼睛。
他手上提着一支驳壳枪,腰带上挎着一把精致绝伦的保安刀。
这种保安腰刀,颇似一把短剑,有点像蒋介石在庐山军官训练团颁发的&ldo;军人魂&rdo;。那剑不过是一种利器,这保安腰刀却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它出自甘肃临夏保安族艺人之手,在内木外铜的刀鞘上,雕饰着一条虬曲欲飞的金龙,西斜的阳光照耀着它,闪闪发光。
从外形看,他绝不是一个战士,而是某个高级将领的勤务兵。他坐在马上,左顾右盼。漠漠大野,寂然无声。
巴丹吉林沙漠的黄风,吹过合黎山和龙首山之间的隘口,漫过汉长城的烽燧,从左面吹拂着他,他转脸向右,那里是白皑皑的祁连山的雪峰,他脸上蓦然间浮起一片凄楚的暗云。
他复又向前方纵目远望,看见从两百米外的山洼里,突然冒出了一队骑兵,一、二、三、四、五……他用眼睛粗数了一下,轻轻地叫了一声:
&ldo;安参谋长!&rdo;
他这声喊叫是多余的,在前面的参谋长显然也发现了,立即勒住了战马:
&ldo;敌人只有一个骑兵班,……准备战斗,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江子敏……&rdo;他的眼睛望着后面的小骑士,&ldo;把你的驳壳枪交给史排长!&rdo;
&ldo;为什么?&rdo;江子敏柳眉微蹙,满脸绯红,两眼盯住他的参谋长,好像受了侮辱。
&ldo;因为他比你有战斗经验!&rdo;
&ldo;四年前我在鄂豫皖的时候,就有战斗经验啦!&rdo;江子敏用驳壳枪管把狗皮帽向上一顶,露出他的全部面容‐‐原来是个女子。她那张在大漠风沙浸蚀下的脸,带着大别山的秀丽与祁连山的冷峻相撞击后的凄美的柔光,带着连日战火淬砺出来的英毅之气,战马、腰刀、狗皮大帽,使世上一切娇艳的女子黯然失色。
她那决不服从的声音里饱含着屈辱之愤,凡是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她与安参谋长的关系非同一般。
时间不允许争辩了,参谋长无可奈何地把扬起的手掌猛劈了一下,他对面前的队伍只说了一句:&ldo;史排长,注意配合我!&rdo;便拨转马头,向奔驰而来的骑兵队迎上去,这是有意对江子敏的侮慢。
江子敏颇带恨意地咬紧了红唇。她看见敌人的骑兵飞速地迎了上来。
她紧张、兴奋,撮拢薄唇嘘嘘有声,把驳壳枪的大机头在光板皮袄上猛力一擦,顶上了子弹,目光里闪射出一种任性的冲动。
&ldo;站住!&rdo;参谋长举起右手,他用最地道的凉州话拦住了直冲而来的骑兵班,&ldo;你们是哪一部分的?&rdo;
带头的显然是个班长,他又瘦又高,用尖利如锥的半眯的眼睛盯视着参谋长的灰鼠皮帽,判断这个拦路诘问的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