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谦虚一笑:“公耶说笑了,都是一家人,一切皆是儿媳分内之事。”
吉懋见崔婉不居功不自傲,暗叹世家女子的气度教养果然非他们寒门可比。
自己当时拿崔敬把柄威逼崔家嫁女之事,委实做得不厚道了些。他亦明白,天道轮回,此番的牢狱之灾,算是他自食恶果了。
可如今木已成舟,再无回头路可走,只能对崔婉多加弥补了。
思及此,吉懋回头望着吉顼,肃然道:“吉家得此佳媳,大郎你得此佳妇,更当善待,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同心同德,日子方能顺遂长久。”
吉顼看向崔婉,眸光沉沉,带着崔婉读不懂的别扭复杂,一瞬后忽地收回目光,方对着吉懋恭声应道:“儿子晓得了,定当谨遵父亲教诲。”
佳儿佳媳若能琴瑟和鸣那是再好不过了。吉懋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把脸一沉,皱着眉头开始说起正事:“为父身在牢狱之中,虽未受皮肉之苦,却在狱中亲见狄公、魏公遭受磨难,委实叫我愤懑难当!酷吏泯灭天良,残害忠臣,此祸不除,朝堂再难得安宁。若狄公等人被害,只怕今后酷吏之行径要更为猖狂,届时将无人能独善其身。”
“可惜朝中贤良之士有心救狄公等人于水火却不得法门。陛下多疑,但凡为狄公说话之臣皆以同谋论处,想想李巨山李宰辅,上书为狄公等人喊冤,却被陛下当着朝中百官之面,当庭下旨贬谪至润州。唉……”
看吉懋痛心疾首的模样,崔婉想了想,决定提出点自己的看法:“公耶,儿媳见识粗陋,却有一言当讲。朝臣挺身救狄公,可在陛下眼里,却难分清他们是出于公义亦或私情,更怕其因李氏皇子的关系,使他们之间方有勾连。”
“陛下因徐敬业叛乱一事而失了对朝臣的信任,因李氏宗室谋逆一事而对李姓皇子心生提防,故而总归会疑心朝臣与狄公等人或朋或党,有着利益关联。若想要陛下不偏不倚,跳出权力的迷雾去看狄公一案,怕是要找一个与朝臣全无利益瓜葛之人,方得说服陛下。”
崔婉的话让吉懋从沉思、深思,一直到恍然!
可不是如同崔婉所言嘛——就像皇帝身处皇权漩涡之中,对任何人都要疑上一疑,对任何一桩谋逆案都宁可信其有一般,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身在朝堂,同样看不清其中关节。
吉懋震惊地看着崔婉,没想到崔婉竟心思竟如此聪慧通透,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吉顼除了惊骇,还多了分懊悔:他从前一叶障目,总是看不到她的好,冷落她,怀疑她,却差点叫自己错过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子。
崔婉替他们拨开这团迷雾,吉顼忽地想到一个人:“父亲,如此说来,我觉得有一人或许可解狄公之围。”
吉懋眼睛一亮,问道:“何人?”
“乃已故宰相乐思晦的幺子乐信。”
吉懋略一琢磨,也马上明白,随即抚掌大笑道:“好!好!大郎你明日便秘密去见乐信,务必说服他肯去觐见陛下。他若肯帮忙,你便速速回来禀报与我,为父立刻着手去联络朝中可靠的同僚。不论如何,定要想办法让乐信面圣。此事必须做得隐秘,定要将乐信与所有人之间都摘干净了,让陛下相信是乐信自发之举,方不会弄巧成拙。”
接下去,吉懋和吉顼父子二人奔波了整整一日不见踪影,回来后吉懋更是马不停蹄连夜赶回易州,甚至来不及与家人一一话别。
崔婉估计他们大半是已将事情安排妥当。
果然,三日后,朝中传出消息,狄仁杰、魏元忠等人全部免除死刑。但死罪虽免,活罪却难逃。其中,狄仁杰贬至彭泽县为县令,魏元忠、李嗣真、裴行本皆贬至岭南。
皇帝的处置看似不公,可崔婉却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一来,武则天若将狄仁杰这些素有名望的重臣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这就等于打了她自己的嘴巴,说明她决策有误,甚至是被酷吏蒙蔽耍弄一年有余;二来,朝中之人会误以为她打击反对者的高压政策将有所放松,这不利于她的统治。
虽然崔婉为深受酷吏之政所害,可跳脱出这个时代,她却可以理解武则天。
一个女子,要在男权社会硬生生闯出一片天,开创一个朝代,还要保证这个朝代的繁荣稳定,对朝中这些皆为男子的大臣,非酷政难行。
就如千古第一帝秦始皇一般,他以超强悍的武力一统天下,成就霸业,结束了数百年华夏分崩离析的局面,面对那些时时怀念故国的臣子,他既要用他们,又要防他们,故非采取法家酷政难以堪行。
可惜的是,最后,后人还是将武周朝归入了大唐的历史里面;武则天,雄才大略一个帝王,却依然被后人以“武后”而称之。
而乐思晦幺子小小年纪,孤勇觐见皇帝,挺身谏言救下一众大臣,让他们从“例竟门”竖着走出来之事,很快便在京中传扬开来。
据说,乐信见到武则天后,对她说:“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
与酷政对大臣不同,武则天对没有威胁的平民百姓,是非常大度宽容的,她饶有兴致地问这童子:“此话怎讲?”
乐信回答:“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