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马车,我抬头望去,只见阶梯如旧,一级不减,一级不增,庙墙之黄,更添古朴风霜,而青檀树,枝繁叶茂,比之四年前,高了一些。
姨母嘱咐我,万不要与任何人说话,我答应了。
我紧紧地跟在姨母身后,踩上石阶,踏入寺内。
暌违四年的菩提寺里,一切如旧,扫地老僧姿态闲静,扫帚在他手中,似有神识,与其配合得当,或许受老僧意态所染,便是一具除尘之物,都有一种油然之态。
此间,香火仍盛,袅袅青烟,聚之成云,散之成雾,男女老少,面目虔诚。
朝思暮想的青檀树下,举袂成阴,却唯独没有说要在这里等我的那个人。
我安慰自己,许是临渊哥哥今日因事耽搁,才没能如约而至,这样想来,便觉释然许多。
姨母让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我没有违逆,一如其他宫女姐姐,随其入宝殿上香叩首。
宝相在前,我却忽觉无愿可许。
姨母与主持请经时,我虽觉枯索,却也静静地立在旁边,不敢走开。
诸事完毕,便是离开之时,而下一次再来,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路过青檀树时,我下意识驻足仰望,一别四年,我身量已长,青檀树也是,想来失约之人,亦然。
目光落下之时,扫眼四望,惊觉有一人似乎在盯着我瞧,我心下一骇,赶紧跟上姨母脚步,匆匆离去。
这一回去,便再无出宫之机。
又过去七年,无聊乏味、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早已习惯,当我以为或许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时,姨母患上了咳血症。
患病后,姨母消瘦地非常厉害,皇后自太医院拨出两人专诊,用上了诸多名贵的药材,但是姨母却丝毫不现好转之迹。
整个人骨瘦如柴,眼眶深陷,每日都要咳红十来张手帕,我心疼姨母,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难受,看着她油尽灯枯。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喂她喝药,软言宽慰,抄经祈祷等鸟羽拂山之事。
姨母自知气数将尽,在她意识偶得清醒之时便紧着安排我和秋儿出宫之事。
偏安宫城十一年,我却不想出去了。从前的企盼,早已消磨殆尽。
我坐在姨母床前落泪,我希望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愿离去。
病入膏肓的姨母每说完一句话都要缓上好一阵方能说下一句,每吐出一个字都需要她用尽全力。
姨母说,她已经无法再照顾我,所以必须在她余气残存之时将我送出宫去,否则,一旦她突然撒手,我既不能继续留在此院,也无法出宫,会陷入无路可退的境地。而失去庇护的偷生之人,很快会被人发现,不管哪一条理由,都是死无葬身的下场。
直到出宫的前一晚,姨母将我招至床边,才松口诉予我一直想要知道的事。
姨母说,十一年前,屠我满门者,竟是执掌生杀予夺大权之人。而她之所以将我藏于宫中,一是为了护我无虞,二是不想因我牵连更多人,就让世人当殷家遗孤早已相随而去。
姨母问我恨不恨她?我摇头,如何恨得起来?即便是现在让我选,我也会同意姨母的做法。
姨母说,有件事想求我。我答应得毫不迟疑,不管姨母说什么,我都答应。
姨母说,不要报仇。我也答应了她。
我知道,姨母不想我白白送死。
翌日,看完姨母最后一眼,我和秋儿就钻入马车底下,等待命运之手的划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