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娘子以此俯仰自恨。他自己所以不能改做良民,也就因为自己这奇形怪态,不但被市井宵小侮视,也被官府捕役打量。当那时,又刚闹过ju部人妖王紫稼那一案,雄娘子偏偏与王紫稼相同。王紫稼已被捕拿,和一个妖僧同毙在杖下。雄娘子凌云燕为了全身远害,已然不再杀人,却仍得隐迹在盗薮。
凌云燕的为人很豪侠,并且嫉恶如仇,以此颇为江湖人所谅。他窃据山寨以后,颇得众心。他又善自修饰,忽弁忽钗,除了几个亲信人物以外,旁的人竟不知他的庐山真面目。有时人们认不清,就把他当做了白娘子凌霄燕;在他男妆时,人们又把他当作三寨主玉飞铃王苓。他的行踪十分诡异,他的武功苦苦修练,也很有进境。不久他的党羽越聚越多,只是没有一准的巢穴,忽分忽合,聚散不定。
江湖上盛传着玉飞铃三盗,说是全伙共有二女一男;是红白二女盗,和一个十八九岁的粉孩儿,可是他们内部的真象,谁也捉摸不透。这就因为他聚着成百的党羽,从不拦路打劫,仍采他师父郎双石旧日的行径;偷而不抢,也不在准地方做案,故此引不起官府过分地注意。凌云燕的为人又很机警,自知己短,束身很严;决没有y掠的恶行,又做些杀富济贫的事情。以此江湖上就有大侠知道他的根底的人,也都惋惜他,矜恤他,不肯算计他。
他和子母神梭武胜文起初相识,也是由于无意中的盗案牵涉。雄娘子凌云燕的部下,误剪了子母神梭两个旧同伴的买卖,掀起了风波。那时子母神梭刚刚洗手,由北方归家;他的旧伙伴么鹅钱青和虎头老舅,突然登门来找。说是到口的肥肉,教人夺去;请武胜文无论如何,也得出头,替老朋友争回面子来。子母神梭皱着眉,打听两人到底怎样被剪的,出在什么地方?么鹅钱青把细情说了。
原因子母神梭洗手之后,他们那一伙已经散了帮。么鹅钱青跟虎头老舅,结伴要奔九江,改投白沙帮入伙。二人在半道上,无心中拾了一票过路油水;虽然不够过下半辈,却是傥来的飞财,至少也够嚼用三两年。两人很喜欢,立刻趁夜改道改装,扮做迷路的行贩,到芒砀山附近民家借宿。
不意&ldo;得的容易,丢的模糊!&rdo;竟在快天亮时,中了薰香,也许是蒙药,原包油水被别的行家转挖了去。这不过是两个小包,已经两人拆包改装过,全是细软,毫不露形,临睡时,两人又都把它枕在头下。并且两人又都是道里人,竟想不出何时被人看破,怎样被人抵盗。原包如故,变成残砖乱糙。抵盗的人一点也不客气,居然在包中留下了&ldo;双燕凌空共衔玉铃&rdo;的记号,似有意嘲笑虎头、么鹅的无能。
狼叼来,狗抢去,未免欺人太甚!二人焉肯甘休,在当地翻来覆去踏访;吃亏人地生疏,绿林同道又多不熟识,连访数日,终不知凌云双燕是何如人也,别的更不用讲了。虎头老舅这才说:&ldo;咱们再麻烦武大哥去吧。&rdo;于是乎扑到火云庄,给子母神梭添腻来了。
子母神梭不能推辞,只得出头代访,一晃十来天,也苦无踪迹可寻。那时雄娘子凌云燕也是刚刚窜到江北,开山立柜不久,知他根底的几乎无人。但经武胜文辗转托人扫听,燕踪未得,倒教凌云燕先一步得悉风声了。
凌云燕一听说&ldo;凌风双燕&rdo;的记号,立刻盘诘部下,方知是第三支桩一个小头目,名叫包和光的惹出来的麻烦。这事辱人太甚;现在子母神梭还不晓得真相,可是棉花里包不住火,迟早终不免揭穿。似这等劫赃留名,实在有失绿林义气。别的还是小事,单这&ldo;凌空双燕&rdo;的标记,十足透出挑衅的意味,坐实了自己人的没理。尤其不该的是,包和光转挖的这票油水,不过七八千金;他居然瞒心昧己,匿未交柜。所谓盗亦有道,这举动更违背了山规。
雄娘子大怒,和师姊白娘子凌霄燕商议,立刻飞传金铃,邀集各支的领袖,计共九个人,齐到第三支桩上开议。白娘子居正座,雄娘子居左,飞铃王苓居右,与包和光等九个头目,坐在一处。饮酒数巡,由白娘子首先发问。起初好好地盘诘他,为什么转劫同道,还留名号?为什么撞采获财,匿不交柜?包和光面含愧色,支吾不对。
白娘子转问掌金头目:&ldo;你事先一点也不知道么?&rdo;又问第三桩的副头目:&ldo;你们都商量好的么?&rdo;副头目不敢说不晓得,也不敢说晓得,不由嗫嚅起来。
那掌金头目说道:&ldo;当家的宽容包六哥这一节吧,其实是怪他疏忽了。可是他也有不得已,他实在要用这笔钱,办一桩好事。东山下打猎的蔡家遭难,包六爷打算抓一笔钱救救他,也是当家的素日容许的。不过六爷一时怕您怪罪,迟迟疑疑把事办了,总没得对您提。他托我了,我给忘了。这都怨我。&rdo;
掌金头目引咎分谤,替包六卸责,可是雄娘子不信。挥手命掌金头目归座,正色道:&ldo;按照咱们公议的山规,弟兄们奉命出去打糙谷,得到了采,照例拿七成交柜,外留三成给出力的人提兴。要是弟兄们撞采得红,那算外快,一向可照四六批帐,或五五对分。包六哥你是老手了,难道还不明白?你怎么竟瞒起来?就这几个钱,就买得你坏了义气?再说我们做案留名,不是为出风头,是为教官厅知道咱们,省得牵害良民。你怎么就打劫同道,一点义气也不顾?怎么还留下双燕的记号,是怕人家不骂咱们么?还是教人家跟我姊弟结仇呢?你想想你犯了几过,你自己说该怎么办?&rdo;
雄娘子厉声诘责,自然是一不该劫同道,二不该留名,三不该匿藏。
包和光起初默然听着,到了末几句,有点承受不住了,忿然说:&ldo;我错了,我认!当家的这么说,好像我居心不良故意陷害瓢把子了。我这里擎着,您还问我一个心服口服么?&rdo;满面通红,站起来了。
凌云燕喝道:&ldo;你往哪里去?你还不服么?抓回来!&rdo;意思要请山规,责打包六。包六也发怒道:&ldo;装得够像了,大家你捧我、我捧你罢了。真个的当强盗本就犯法,咱们把官牌子趁早免了吧。何必拍桌子瞪眼,吓唬猫!&rdo;
包六羞恼硬抗,雄娘子怒火愈炽,必欲加刑。白娘子为维持山规,也申斥包六道:&ldo;包六哥,你不等说完,就跳起来吵,你太不象话了!你有错没有!快给我呆着!&rdo;
雄娘子凌云燕一叠声喝命拿出山规来,包六犯了牛性,竟出口恶声,丑言相诋。千不该,万不该,说了一句错话,指着雄娘子道:&ldo;男不男,女不女;官不官,贼不贼!美不啧啧的,歇个鸟的吧。你当是唱戏打黄盖哩!&rdo;说罢掉头往外走。
雄娘子满面通红,锐声喝道:&ldo;好你个畜牲!&rdo;突然窜起,往包六这边截来。包六回骂道:&ldo;好说你个畜牲,你兔小子,太爷不干了!&rdo;
坏了!一句秽语骂着了雄娘子最恼恨的话头上了。&ldo;不男不女&rdo;一语,已辱他很深;&ldo;兔小子&rdo;一语更触大忌。雄娘子顺手推翻了坐具,伸手来抓包六,还想按倒地,教他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