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如此坦然且开门见山在木阅微意料之外,她以为云衍今天来怎么都得先表演一会尴尬,毕竟他和某个绝色世子的禁忌恋情被她猜破了。不想她的大表哥脸皮厚比竹笋,不但没有任何不自在还能先发制人发声问责,木阅微顿时有点错估人格后的闪腰和无措。
她笑靥如花东张西望:“嗯,知道了!”言罢目不转瞬盯着云衍宛如霜雪的俊逸华颜,不得不承认云衍的姿容在瑶京男子当中也是掐尖儿的臻品,傲岸高华昳丽清雅,可是他一言不发就拐走了瑶京绝无仅有的绝品墨潋瞳,青梅竹马暗度陈仓不动声色。一对另类有情人折损俩优质夫君人选,这让瑶京那些春风暗慕的菇凉们情何以堪。
云衍面上风清月白似竹叶间洒落的一束月光,没有任何多余的乱绪。但他的目光亦别开没有如往日那样直接看向阅微的眼眸,只眉间深锁一段木阅微解不开的思虑之结。他侧立低首静静问道:“怎么知道的!”
木阅微大大拉拉侃侃而谈:“那晚在隐花居你们第一次和我打照面就露馅了啊,墨潋童竟然被你吓到落荒而逃。但那时我还不敢多想,只猜测你们是不是两家长辈乱情弄出来沾点血缘的亲兄弟,可是再想一想舅母是绝对瞧不上溆王那德行的,舅舅那衰样也绝对成不了当年溆王妃的入幕之宾,所以就打消了这念头。后来相处渐多你们露陷漏得跟瀑布似的,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云衍霍然看向木阅微,她这“不敢多想”真让明竹公子大长见识,本能地就抽了抽,他猛然醒悟木阅微那难测的脑洞不但可以出奇制胜收拾敌人,偶尔跑偏了还能毫发不爽拆解亲人,威严的国公大人和端肃的国公主母就这样被她断舍离了。云衍本来打算一丝不漏问询木阅微的思维过程,现在却考虑着敬而远之,他言简意赅道:“你最终如何知道的?”
木阅微大言不惭:“墨潋瞳啊。说实话你这里只是偶尔浮光掠影露一点馅,墨潋瞳却是不小心就显山露水了。”
云衍眸底浮上痛楚,从上次雪医药叉和昨晚木阅微透出的口风,他已经隐隐勾勒出轮廓,却是不敢置信也不想置信。如果真是他听到的那样,那这三年他的隐忍疏离算什么?云衍艰难问道:“他……怎么了?”
木阅微叹口气:“那家伙无所不用其极地探索我的秘密,为抵御他我就只能礼尚往来探索你们的秘密了。我问他你们当初干嘛断交,为引出他的话我就先告诉他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然后你随口编造了个不聪明的谎话忽悠我。结果这家伙明知是谎话还要追根究底问你说了什么,因为那破谎话是你说的,他就想听听。衍表哥,那德行给我的感觉就是你随便揪根头发扔掉他也会觉得是宝贝捡起来收着,跟个如花似玉的弃妇似的,我就灵犀突至猜到了。重要的是,苏家那一天你们遇见,我知道了他称呼你衍哥哥,三年前那家伙在北境雪谷半死不活的时候嘴里就只嘟囔这三个字,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那天知道了。真是晴天霹雳啊!还有衍表哥你,当初滟世子刚探访我隐花居没几天,你就没事在园子里瞎背什么断袖情诗背的情迷意乱神魂颠倒,被我的丫鬟撞见了都没发觉。这么多线索,笨蛋这时候也会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秘密。”
木阅微言罢怒其不争地摇摇头,眸底却一片清明。她知道云衍缘何要问清楚这些问题,明竹公子忧虑其它人会不会如她一般也瞧出点什么春秋。其实大可不必,没有谁有她这近水楼台之便既能和墨潋瞳肆无忌惮互套八卦也可以对云衍洞若观火,没有第二人了。
木阅微嬉皮笑脸:“衍表哥,你今天来是不是准备杀我灭口以保守秘密?”
云衍偏头看她,这是自他们说话起云衍第一次看她,令木阅微惊异的是他狭长昳丽的凤眸里并无太多情绪,只是澄冷清黑宛如一泓深藏的潭水,不过这潭水微动间涌动轻微的光蕴,来自主人心灵深处的光蕴。云衍道:“阅微,如果你是我,会如何作为!”
木阅微愣了一下,云衍今日行事处处出乎意料之外。然后她蹙眉:“衍表哥,问题就在于,我并非是你!”云衍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你在我的处境,会如何行事!”木阅微沉默半刻,道:“衍表哥,我以为我上次从赋花楼回来在大门口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对我来说,真爱与所有我在意的美好事物之总和才构成我真正的人生和底蕴,我期待它们是自由的,我汲取智慧披荆斩棘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保障它们的自由。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云衍问道:“那如果它们冲突呢?如果你的钟情与你同样在乎的其它事物冲突!”
这下木阅微看去漫不经心:“既然是我自己选择一砖一瓦亲手搭建的王国,那它们就不会冲突,就好像护国公府这个大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不会冲突一样。有时你看到冲突,只是表象。而且退一万步,若真冲突了也无妨,别开一个洞天盛放它们就是了!”
云衍蹙眉,木阅微这态度压根是不把事儿当事儿。这大宸国哪有属于他和墨潋童的别有洞天?
却听木阅微正色问:“衍表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年之后你要死了,或者墨潋童要死了,你觉得你最后悔的是什么?是后悔你情不自禁轻薄他了,还是后悔当初自觉明智的挥剑斩情,或者是后悔你压根没和他认真开始过?”
云衍面色一震。
木阅微继续道:“你问我如果在你的处境会如何?那么我告诉你,我最后悔的是压根没开始,后悔且遗憾终生。如果是我和瑾王殿下的恋情不容于世我会如何?我会继续爱他,只要他这个人值得,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爱他,只要他需要我就给他我的爱,对,爱不只是得到还是给予。我做不到明明自己情动并且知道他需要我的爱还收手。不能明晃晃地爱我就锦衣夜行地爱,那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云衍霍然看她:“你不考虑后果?”
木阅微淡淡一哂:“最坏的后果就是不爱了。可是如果裹足不前,断舍离是迟早的事。衍表哥,最初得知血玉芙蓉在我手里时你最执着的问题是滟世子是不是钟情于我?我现在想问你,如果那时他真的钟情于我了,你会如何自处?”说到最后话里带了几分揶揄笑意。
云衍淡淡睨她一眼,语气很坚决:“他不会钟情于你!”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还挺自信挺有底气的,或者换个角度说,占有欲还挺强的。木阅微不服:“谁说的,滟世子遇见我时我可是个清雅聪慧的少年,和他心有灵犀出生入死,那时你伤尽他的心我刚好乘虚而入,他把血玉留给我就是为了让我去找他然后他对你移情别恋钟情于我。他既然是弯的为何不能钟情于另一个少年?哼!还好我这几年都懒得去找他,不然衍表哥你肯定被我挖墙角了。哼!”
听闻这话云衍蹙眉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痛,半晌后才喃喃:“后来他不辞辛苦又去雪谷一次把那个雪兽找来带到瑶京……就是为了找到你。”
木阅微恍然大悟,然后沉吟着自言自语:“对啊,我都没想到这一层,衍表哥,他当时不会真对我动情了吧,不然干嘛费这么大周折非要找我?他那时就想忘掉你移情别恋?!”
云衍斜睨她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木阅微怒目:“那你什么意思?”
完了又贼兮兮大开脑洞刺激她表哥:“云衍,你真的确定那一年赠我血玉的时候,墨潋童没有因为恨你而对我精神出轨?如果他那时心念一动移情于别人你会不会有些小小的扎心?”她一点都不怕给墨潋童添乱,礼尚往来嘛!种个疑惑的苗头让她表哥和那魔童玩猜猜去。
云衍沉默,昳丽的面孔无声无息涌起不尽伤感,搞得木阅微摸不着头脑她表哥深处在上演什么内心戏?如果他并不相信墨潋童不辞冰雪去北境把雪兽带到瑶京是对木阅微精神出轨动了心,那他现在情绪波动是在伤痛些什么?墨潋童自然不会像现在木阅微鬼话连篇刺激云衍这样是对她动了情,那他千里迢迢把雪兽搞来想要找到当初和他在雪境你死我活的那个少年又是为了什么?为何会让云衍如此伤感?
还有,云衍真一点疑虑都没有吗?动情的人可最容易因情发神经了,恨不得双双锁死彼此的心独吞了。曹雪芹把这叫什么?不虞之隙,求全之毁。
半晌云衍才恢复平静,桀骜澄黑的凤目盯她:“你说你们遇见时你扮作一个清雅少年?”
木阅微猜想云衍是不是真的嫉妒墨潋童当时移情别恋另一个少年,大大拉拉继续演:“是啊衍表哥。”
却见云衍眼神突然犀利深沉,目不转瞬盯着她,盯得木阅微心里发毛,下意识问道:“衍表哥,怎么了?”不会真把她当情敌了吧。
云衍清明的眼神看了她很久很久,才慢慢软缓茫然下去:“刚才你说你是个清雅少年那一刻,我突然灵光闪过想明白一件很难以置信很重要的事情,可能是太难以置信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所以一个念头闪过瞬间又忘记那到底是什么。会是什么呢?阅微,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让我都不敢去想象?”
木阅微心下一个惊悚:云衍刚才是灵光一闪差点猜破她是月寰微。她恨不得敲破自己的大嘴巴:为了忽悠云衍差点原地自爆。她倒不特别忌惮云衍知道这个秘密,毕竟墨潋童墨怀臻都知道了。和她在立场上并无太大利害冲突并关系紧密的寥寥数人知道了无伤大雅。但同时她对这个将国公府安全作为第一要务的表哥不得不有所戒备,云衍若知道她是月寰微会不会忧虑给国公府惹麻烦而劝说甚至责令她放弃寰微书院,木阅微心里还真没底。但她不愿意和云衍有冲突的可能,所以瞒着是上策。
但她预感应该也瞒不了太久了。云衍最近只是诸事缠身没法在这一点上用心琢磨,等他静下来离猜到就不远矣。
还有她表哥真神奇,竟然都不关心墨潋童有没有精神出轨这事,一个神思奇转就转到另一件事上,可见他现在得知墨潋童其实钟情与他后对两人的情分多有底气。
这么有底气不去好好恋爱瞎虚度什么年华呢!
于是木阅微笃定道:“衍表哥,你本来就清楚自己的感情,甚至已经无形做出了选择,舅舅和舅母给你说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次次拒绝。你本来就没有打算成亲对不对?你本来也决心自己独守这份情矢志不渝不是吗。”
云衍默然,他的确如此作想。如果当初溪水岩畔他冲动之举被自己定义为一时魔障心思不堪,那么三年时光足以让他清晰认知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时时刻刻在心间盘旋不散的情结,不是别的,是相思!从多年前小瞳一夜跋涉到他的墨明轩,那个惊惧不安的孩童在他怀里安然酣眠,他看着他皎洁如花的睡颜胸臆间无限踏实。那一刻,那情愫就是不动声色的相思。他记得他常常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孩童,他以为那是对一个孩童表达喜爱的寻常举止,后来才知道那时另一种倾心初露端倪。不,甚至在更早之前,他第一次在古碑苍青西风飘落的季节看见那个漂亮的孩童就心念一动,以为他是从那诡秘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小小精魅,天真皎皎,慧色潋滟,那个时候他就一头撞人他心间最神秘的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