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果然安静下来。49
天黑下来的时候,郑川打开了电脑。他总觉得林晓月的邮件如果到来,一定是在天黑以后。他最近给她发出不少诉说他心中困惑的信件,可是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邮箱出了问题。
鄢红打来了电话,她还关心着墓地出现鬼魂的事。她问郑川墓陵管理方面有没有新的发现。她说这事太蹊跷,不弄清楚真相心里没法踏实。郑川知道她现在正坐在林晓月以前坐过的位子办公。他理解她的感受,但事情一点头绪也没有,他说,等等看吧。放下电话后他想,她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更严重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私事,还是自己处理罢了。他相信林晓月会来邮件讲起这些事的。
今天下午他强打精神去了公司,高苇对他讲不愿住那套出租屋了,她说隔壁死了人,住在那里总是提心吊胆的。郑川说那就搬家吧。你这次一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其实,郑川心里明白,高苇那里实际上是安全的,虽说他在那里遇见过鬼魂,但从其可怕的形象看,她一定是死去的崔娟,自从地下停车场的命案告破以后,这鬼魂也就不再出现了。另外,女厕所里的高跟鞋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应该说,高苇现在可以心安理得了。她住在那里还怕,主要是心里太恐惧的原因。
现在唯一剩下的事,是等着林晓月来邮件或者直接出现。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私事。古董店的王老板说死人拉活人一块去阴间的事,他一直将信将疑,只是从墓地到墓陵公司发生的怪事看,林晓月的灵魂有让他去陪伴的迹象。他知道这种事非常隐秘,如果他哪天死了,别的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死,他可以接受吗?不,还是太早了一点,他还不到50岁,他正有很多生活需要品尝。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刚坐到美食桌边一样,现在要拉他离开真是太残酷了一点,他希望在邮件上与林晓月沟通。
郑川坐在电脑前,像一个教徒等着教堂开门一样,心里充满企盼。这天晚上,老天满足了他,邮件来了!郑川瞪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又是“往事”,这意味着林晓月仍没对现在的事作出解释。郑川叹了口气,先看看这新邮件再说吧。
邮件名:往事(10)
那一个寒冷而温暖的冬夜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聚。很多年过去了,在人生的恍然如梦中,我经常想,在命运的安排中,人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尤其是厄运袭来的时候,我居然还像一只迟钝的羚羊一样,对近在咫尺的危险全然不知。
你是在天边微亮时离开我的茅屋的。我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似乎在说好好珍惜这个冬夜的记忆。你说早点离开以免被人看见,这是必要的,因为我们那时身处一个有着中世纪气味的年代。
然而,你天亮前从我屋里出来时,还是被远远的眼睛看见了。中午过后,大队书记找到我了解情况。大队书记是这方圆一带的农民中最有威信的人,他50来岁,长得很壮,下巴上有不少多余的肉。开会的时候大家叫他汪书记,平时农民都叫他汪二叔。我开始觉得他是一个好书记,因为他对知青很关心,他到我的屋里来过很多次,问问柴糙够不够烧、米柜里的米够不够吃之类的话。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又来了,进屋后便坐在我的床沿上,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在我身上不停地溜。我感到气氛不对,便说汪书记我要休息了。没想到,我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一点儿不起作用,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这可关系到我的前途呀。
原来,城里来的招工小组已到了县上,据说我们公社有两个知青回城的名额。我心动了,我说汪书记我想争取回城当工人,你向公社推荐我吧。我说下乡3年来,不论春夏秋冬,在田里劳动一天也没耽误过(例假来时我还下水田栽秧子,但这个良好表现我没好意思说出口)。我说农民们都说我劳动态度好,汪书记你可以去了解一下,回城的条件我是具备了的。
汪书记一边肯定我的劳动表现,一边说竞争很激烈,只有两个回城的指标,要回城你得听我的话才行。我正在对他的话感到纳闷,他站起来突然抱住了我,一只大手捂在我的胸上。我极为震惊,又气又急地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开,我感到自己要完蛋了,便低头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吓着了,松了手退回门边。临走时他说你就在这里一辈子当农民吧。
这件事我没对你讲,郑川,我怕你去杀了他。没想到,他又来找我了,他说昨天夜里,有一个男知青在你屋里住宿吧?你知不知道乱搞男女关系是犯法的事?犯法,你懂吗?这是要坐牢的,至少也要在生产队的社员大会上作检讨,我们还可以对你实行监督劳动改造,让你改掉这些资产阶级的东西。
我当时真是害怕,便申辩说这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在一起讲故事,这犯法了?他说他作为大队书记也不想冤枉我,临走时他说,哼,我们会有证据的。
第二天,厄运便降到我的头上。也许是吃的东西有点变质,我在田间劳动时突然发生了呕吐。不一会儿,大队妇女主任带着几个人找到了我,强行将我扭到公社卫生院去作妇科检查。他们说我怀孕了,如果生下小孩怎么办?这可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呀!这天大的委屈让我又哭又闹,还抓破了一个人的手,但最后还是去了公社卫生院。妇女主任说,你是不是清白的,检查后就知道了。
写到这里,我简直不敢回想在公社卫生院发生的事,那是一个野蛮的地方。一个屠夫似的男医生将我的一生毁了!他用了些魔鬼才用的工具,用他那戴着胶手套的手,将我彻底毁了!我的血流在了那个野蛮的地方,我的惨叫声在那座地狱里回荡!检查完了之后,我听见这个屠夫走到门外对妇女主任说,她还没怀上崽,你带她回去吧。我仰躺在检查台上哭了,哭得天昏地转……
从那以后,郑川,我不敢再见到你了。我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人,我罪孽深重。我只有独自受苦才对得起你的一片深情。我已经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个纯洁的女孩了,魔鬼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耻辱的伤口……
郑川是浑身发抖地读完这封邮件的。晓月,他在心里哀叫道,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呢?他想起他带到乡下去的那把牛角刀,在4年知青生涯中,这刀除了为林晓月削过甘蔗以外,竟然没有沾上过人血,这可见他在青春年少时就没有做侠客义士的命,而当时他是充满这个愿望的。林晓月没将恶魔提供给他,让他避免了复仇后的牢狱之苦,甚至也让他避开了以命换命的悲壮结局。
晓月,郑川此时伏在电脑前痛哭起来。他想到她回城以后一定是糙糙结了婚,有了孩子,后来便是离婚。她将全部心思用在孩子身上,用在杂志社的工作上……一定是这样。然而她不停地回忆着青春岁月,回忆着初次的、唯一的朦胧之爱。现在,郑川明白了,在那个冬夜过后,林晓月为什么拒绝和他见面了。她要一直到死,才用邮件的方式将一切告诉他,而此时他们已经人到中年,并且阴阳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