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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过谦把手按到树侧，不一刻响起了一串凄婉的前奏。落叶带着歌词纷纷坠地：&ldo;……那一夜，一场大雨，园里的花落满地。那是他，为她种的金线菊；当有人，劝她放弃，她会微笑看着你，手心中，紧紧握着发黄的回忆。&rdo;

这是过谦在为甘愿对吕行的痴恋喟叹，他的心音是同她有关的。歌曲最后，潺潺唱道：&ldo;是真心都疼真心，让我就从今夜起，在身边，为她轻唱温暖的旋律。&rdo;这几句话，甘愿听懂了。她浑身颤抖，几度欲言又止，嘴唇翕动，良久才强笑着拨开了过谦肩上的一片叶子，左腕上一对玉镯叮叮作响：&ldo;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到幻觉里找安慰，再也不自我麻醉了！&rdo;

琉璃树下，一男一女，女人为男人拂去肩上的落叶。情境美得像某部时尚大片的宣传画。诡奇的是画面右上角悬着另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的上半身，一看就是电脑合成上去的。

照片躺在办公桌上。一只显然上了年纪的手指摁着照片一角。对面是另一个人的手，皮肤稍微好一些，有点颤动。

手指松开了，点了一支烟送进嘴唇，里面吐出的话让对面那人大失所望：&ldo;这张照片不能用，拿回去吧。&rdo;对面的人傻了眼：&ldo;为什么？欧阳主编您再看看，我好不容易跟踪偷拍到了甘愿和过谦约会，还把甘愿老情人的头像粘贴过来，这构思多绝啊！这可是谷中近来最大的热点！连名字我都起好了：新盟旧约，您说……&rdo;

&ldo;不必说了。&rdo;欧阳早挥挥手，&ldo;到此为止吧。&rdo;

许有清收回照片，转身就走，手碰到门扶手，到底不甘，又回头质问：&ldo;照片哪里不好了？我都说了白送，拍摄费都不要，死也做个明白鬼！&rdo;

欧阳早朝烟灰缸里掸掸烟灰说：&ldo;好，我就实话实说，让你死心。你口中所谓甘愿的老情人名叫吕行，我生平所见的幻谷作家，男性当中没一个及得上他。&rdo;许有清不信：&ldo;你指写作还是为人？&rdo;欧阳早露出仰慕的神色：&ldo;都是。&rdo;许有清不服，以致推了他讨厌的人出来：&ldo;比过谦还牛？&rdo;欧阳早犹豫了一下说：&ldo;我个人认为，他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rdo;

这是阅人无数的欧阳主编给出的评语，即使带着浓厚的主观偏爱，仍然具备某种压倒性的分量。许有清目瞪口呆。

老夫之死，间接与过谦有关；老妻之去亦然。许有清对过谦感情上的排斥是根深蒂固的。不过与此成反比的是他对过谦才情之富、个性之刚的私下服气。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掂得出他与过谦的差距。这是他和祁必明的不同之处。今天欧阳早却说，有一位相貌平平的吕行两方面均远在过谦之上。这个评语的冲击力使他愣在当场。

欧阳早吸了口烟，看看许有清说：&ldo;你不信？也难怪，不和吕行相处，你感受不到他那种自成一派的魅力与风仪。这么跟你说吧，吕行在幻谷一个月，凡是和他有较为深入的交往的，没一个不佩服他。甘愿何等人物，也为他一生倾倒。我和宇文主编与他初次交谈，就双双被他折服，从中午谈到深夜，乐而忘倦。&rdo;许有清为他的语调所感染，叹息着说：&ldo;可惜没福见见。&rdo;欧阳早说：&ldo;他是个非常温和又非常果断的人，为了斩断与甘愿的联系，说走就走。贪名恋栈的人谁舍得放弃幻谷呀？&rdo;他磕磕烟灰，清清嗓子说：&ldo;好了，闲话就说到这儿。你要拿吕行炒新闻，《云彩镜象》和《蓬勃》杂志都会拒登。你请吧。&rdo;

许有清走出门外，想了起来说：&ldo;怪不得您昨天投弃权票。&rdo;欧阳早说：&ldo;吕行对我有恩，我终生不会说他一句不是。把门带上吧。谢谢。&rdo;

许有清走了，欧阳早掐断烟头，叫手下清洗了烟灰缸。自己把室内收拾了一下，文件归档，电脑清空，相关材料早已拷了盘保存。一小时后，曾衍长的&ldo;语音铃铛&rdo;来了，通知欧阳早主编职务暂时免除，出谷反省，以观后效。欧阳早昨天弃权时就料到会是这个下场，当下夹着公文包出门。

到了大楼外面，宇文茂在那里等他，脸色沉重。欧阳早笑道：&ldo;坏事传千里，这么快得到消息了？&rdo;宇文茂说：&ldo;早有预感，不幸成真。&rdo;欧阳早拍拍他说：&ldo;我这一大摊子多半要请你接手，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rdo;宇文茂&ldo;唉&rdo;了一声说：&ldo;还是你潇洒，敢&lso;抗旨&rso;。我没有勇气违拗他的意思。&rdo;欧阳早说：&ldo;吕行帮过我大忙，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这种事是不做的。你和吕行只是互相钦佩，跟我的情况不一样。&rdo;宇文茂提出送他，他谢绝了，担心落到有心人眼里，又有谗言可进，白带累了朋友。

他缓步走了很久，到宿舍收拾了东西，从&ldo;移动公路&rdo;来到幻谷门口。他反思数年沉浮，有得有失，大凡不如人意处，少数可以归于运气欠佳，多数是他咎由自取。迈出大门的一刹那，他看看两个守门x的机械笑容，想&ldo;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受人摆布&rdo;，陡然有些轻松。别说是&ldo;暂停&rdo;职务，就算永不复职又怎么样？患得患失的日子过得够了，换一种活法未始不是上天的垂怜。他是带着笑走远的。

一如欧阳早所料，宇文茂兼管了《云彩镜象》。《蓬勃》一切上了轨道，自有副主编替他料理，他定期视察，总体把关就行。他把主要精力都拿来应付《云彩镜象》的种种。位子还没坐热，棘手的考验就来了。许有清那幅照片经过伏虚推荐，曾衍长亲自批示，要他三日内刊出。只不过ps上去的吕行的半身照删掉了，变成了只针对甘愿、过谦暧昧关系的渲染。

宇文茂想了一想，发了&ldo;语音铃铛&rdo;给曾衍长，请他宽心，会安排好照片发表事宜的。曾衍长也怕宇文茂因欧阳早的去职寒了心，好言抚慰了几句。

宇文茂便找过谦聊天，先是就那天会上的事致歉，说&ldo;世事如棋，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做下棋的人&rdo;，取得了过谦的谅解；又似有意似无意把即将发表照片一事透露了出来。过谦气道：&ldo;一条腿的凳子少见，两条腿的卑鄙家伙还真多！我是无所谓，甘愿不能再受这些龌龊事的骚扰。您看该怎么办？&rdo;宇文茂笑道：&ldo;这是我嘴快的不是了。我哪儿知道怎么办？你看谁有能力处理你找谁去。&rdo;他似是无心的调侃，实则是一种点拨。过谦懂了，回头就找甘愿。

甘愿笑吟吟地说：&ldo;这也值得生气？我要是你，不早气死了？宇文茂这个滑头，既不想助纣为虐，又不想公然抗命，变着法儿通风报信。咱们得承他这个情，化解这场风波之余，又不能把他牵连进去。&rdo;过谦拍头哀叹&ldo;你们这些人太可怕。&rdo;说得甘愿直笑。

她在《云彩镜象》里安插过好几个心腹，于是挑了个最得力的交给他办。那人领了任务，找了副主编拱火儿说：&ldo;您当我们的副职领导七八年了，欧阳主编走了，我们都以为您能抹正，庆功宴都准备好了，这上面不晓得怎么回事，又给空降了一个宇文茂来。《蓬勃》那一摊还不够他忙的，手还伸到咱们这儿来。弟兄们都为您不平哪！&rdo;那副主编本来就有怨气，听了这火上加油的话，更是恨得牙根子痒痒。偏偏这之后不久，宇文茂就把他叫到主编室去耳提面命，要发表照片，还要配上文字。副主编看看宇文茂坐的那把象征正职的真皮旋转椅，气不打一处来，只冷冷地应了。甘愿那心腹又去找副主编献勤儿，说&ldo;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rdo;副主编拉着个脸说：&ldo;对，就不让他们称心！&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