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低低地笑,“辛苦何队了,回头我请你吃烤全羊。”最初在边防时,每逢胜利完成重大任务,炊事班都会大张旗鼓地张罗烤全羊庆祝。想到过往军中的峥嵘岁月,何烨明不禁跟着笑起来,抬手锤了下林旭的肩膀,却不料刚刚还笑嘻嘻的人蓦地脸色巨变,神色痛苦地虚按住肩膀弯下腰去。“受伤了?”何烨明压低声音,“让我看看。”说着,就上手来扯他的领口,待看清血迹斑斑的纱布,不由得蹙眉,“怎么回事,昨天伤的?”林旭不答,何烨明久经沙场,三两句话就把过程还原了个八九不离十,“枪伤?徐建东那个狗日的干的?”林旭没啰嗦细节,强行压下急促地喘息,“是我不小心。”“事后为什么不报告?就知道瞎逞能!”何烨明气得要死,嚷起来,“我真是管不了你了,你这么独断专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这工作还有什么意义?趁早打报告卷铺盖转业回家!”兀自强撑了一整天,林旭的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但只要不施加外力,痛感倒是不明显了。他反复调整呼吸平复,左手依然无力地垂在身侧。何烨明长叹一口气,惋惜道:“伤成这样,你以后怎么提枪?”林旭曾在武警云南总队大比武中拿过多次狙击冠军,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不单整个武警系统,放眼军中现役狙击手里,也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正因为何烨明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两年眼看他在泥潭里翻滚挣扎,油煎火熬一般游走在黑白之间,明明做的依然是隐蔽伏击的任务,明明还像以前一样开朗积极,爱笑爱打趣人,掩在眸底的倦怠却骗不了曾经和他朝夕相处过的人。林旭忽略掉何烨明眼里的沉痛,轻描淡写道:“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休个长假,养养就好了。”“就算能不影响活动,你也没办法恢复以往的水平。”林旭淡声道:“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在巅峰状态。”何烨明没在这个话题做过多无谓纠缠,“你这伤,谁给你处理的?”林旭侧过脸,抬下巴指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顶上竖着的那块牌子将夜色照得亮如白昼,他轻笑着说:“三附院的程医生。”何烨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问:“还有没有别的困难?林旭默声轻轻摇头。静了半晌,何烨明沉下声音,语重心长道:“阿续,记住,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我们,有组织,有国家。”“我知道。”林旭轻笑着说:“您突然整这么煽情,我都快哭了。”何烨明抬脚欲踹,“好好说话,别吊儿郎当的。”停顿一瞬,又说:“前几天,我去军区开会见到你父亲了……”林旭一怔,听何烨明继续说:“他把我留下来问了你的近况。阿续,纪律范围内,你完全可以定期联系家里报平安,免得他们担心。”林旭打趣道:“都滥用职权问到你那儿去了?看来真是想我想得不行了。”何烨明低哼一声,打抱不平道:“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两年还是三年,记不清了?倒不是林旭不想联系家里,只是近情情怯,自古忠孝难两全。打一通电话,要撒无数个谎言来圆,他无法做出任何确切的保证,满心愧疚无处宣泄,久而久之就想再等等,等这次任务结束,等下次休假回家。何烨明也清楚这个谈话契机不太合适,“行了,你约在这里是不是要就近去医院?别耽搁了。”林旭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三附院的方向走去。天气不好,车祸尤其多,其他各类意外事故更是高发,急诊那边忙翻了天。程云清在住院部值班反倒清闲,她从七点钟开始就频繁看表,时不时起身到门边茶水柜倒水,也要往走廊瞅一眼。程云清心里记挂着林旭的伤。昨夜条件十分有限,她只做了初步的清创处理,自觉应对的经验不足,白天查了一天外文文献,又多准备了一些权限范围内的药,想着晚上见到他时实施,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正胡思乱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程云清立刻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挪开,抬眸看到是赵治平,复又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赵治平手里拎了两个包装繁复的精品果篮,“别人探病买的,吃不了,放着就坏了,你明天分给大家吧。”程云清不理他,赵治平干脆直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站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僵持了片刻,程云清终于不再忍,“你跟我来。”她起身走出办公室,将赵治平带到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处,“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赵治平语气平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道歉。我看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是受了我的影响吗?”程云清愣了下,却没否认,“你就当是吧。我不需要你道歉,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是不可能的。”“对喜欢的人花点儿心思,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程云清无奈低叹,“你这样有意思吗?”赵治平低笑,“看你这种反应就有意思。”程云清努力克制,强调:“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赵治平轻嗤,自顾自说:“没有关系也可以重新建立关系。谁分手像你这么狠心,恨不得我立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找你帮个小忙推三阻四,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程云清完全搞不懂他的逻辑,声音不由自主抬高,“赵治平,我们不是昨天才分的手,你不要告诉我,你神经天生迟钝反射弧超长,现在才突然后悔了?”见她情绪如此激动,赵治平笑笑,“清清,我觉得你变了很多。”程云清没好气地说:“我也觉得你变了很多,以前我还当你性格成熟稳重,绝对不会纠缠不清,没想到这么幼稚可笑。”赵治平笑容更大了些,“我喜欢你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程云清双手抄在白大褂兜里,抬脚欲离开这里,却没想到赵治平竟然直接上手扳住了她的肩膀。程云清一惊,不断挣动着,“你想干什么!”赵治平手下力道随之加重,捏得愈发紧,“你听我说完,上次在医科大听讲座,回去我就在反思,是我做错了,大错特错。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清清,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赵治平,你先放开我——”大多数病房里的灯已经熄灭,程云清怕吵到旁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正欲继续剖白,赵治平的右手小臂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抓握住,然后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拧到肩背之后,关节霎时痛得像是脱臼。程云清只觉被禁锢的地方一松,目光越过赵治平看清来人的脸,漆眉墨眸,鼻梁高挺,双唇淡成藕色——是林旭。赵治平吃痛地弯腰大叫出声,下意识想用另外一只手去自救,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无法动弹,只得徒劳嚷嚷,“放开我!”程云清连忙向前两步,绕到了林旭身边。林旭这才收手,把脸色铁青的赵治平放开。“你哪位啊?”赵治平站在原地,皱眉抬手用力理了理衬衫领口,t?“多管闲事……”林旭与程云清交换了个眼神,见对方微微摇头,便没作声。赵治平若有所思,他觉得林旭很眼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带着本能的敌意问:“你们认识?你们什么关系?我和清清之间的事……”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又或许是为了面子,想找回刚才被绝对压制的场子,话音刚落,他突然上前挑衅似的推了下林旭,“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猝不及防,饶是林旭反应迅速侧身避了下,但动作转换间牵动脆弱的肩膀,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