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捂着胸口咳嗽一声,笑道:“看来果真好起来了,这一拳下来险些让我吐血。”
一提“血”字,武芙蓉就想起来自己当时于宴上呕血的画面,不禁有些后怕,从裴钰怀中出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确定指尖上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便问他:“我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中毒,怎过了那么久才毒发,天下竟有那般蹊跷的毒么?”
裴钰的脸色不禁下沉,道:“那毒名曰梦杀,乃为禁忌之毒,过往早在前朝便销声匿迹,不仅蹊跷,而且毒性猛烈异常,当时酒里下的是给我一个成年男子的量,若按计划进行,我喝下以后应当半夜毒发,于睡梦中不知不觉身亡,而你历来体弱,承不住那个药量,故而毒性提前发作,既凶且猛。”
武芙蓉一想,半夜毒发身亡,看来自己当时还真没猜错,太子就是要把她当成垫背的,毕竟裴钰夜里除了和她在一起还能干什么,若有个长两短,真凶的名头对她而言就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
裴钰见武芙蓉发呆,以为她还在害怕,便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道:“别怕蓉儿,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否则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武芙蓉听着这话,心里只想冷笑,心想历来伤我至深之人,便就是你裴钰啊。
她的脸在他怀中蹭了蹭,语气里似有哽咽,小声且委屈道:“二郎,我想回家,这里到处都是药味儿。”
裴钰整颗心顿时化了,摸着她的发忙柔声道:“好好好,回家,蓉儿以后好好的,我再不愿带你来这个地方了。”
武芙蓉点点头,隐有抽泣。
傍晚回到晋王府,武芙蓉安慰完哇哇大哭的绿意,趁着独自沐浴的功夫,开始消化自己昏迷这些时日,所错过的局势变化。
太子府夜宴险些闹出人命的消息传遍整个盛京,太子也因此被禁足半年,但大家大可认为这是对太子监管不利的惩罚,远不会就此断定毒为太子所下。
他们不知道,不代表陛下不知道。
禁足半年,当真是好重的惩罚,重到武芙蓉忍不住想笑,陛下这是明摆着,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儿子,哪怕去寒另一个儿子的心。
同时,由此推断,裴韶既然仍在太子之位,那么陛下为了保证他以后顺位无忧,必会开始修剪其余亲王的势力,晋王是其中重中之重。
不难看出,所谓半年禁足,不过是让太子休养生息,麻烦事留给他这个父亲解决罢了。
呵,该是说他仁慈,还是该说他糊涂。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
武芙蓉从裴钰口中得知,就在这么一个关头,他弟,尊贵的汉王裴温,早在她中毒昏迷的第日,便悄无声息扔下一纸书信,跑去外面游山玩水去了,到现在没个下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朝廷的人找了这么长时间,连个影儿都没能摸到,老皇帝头发都愁成了全白。
武芙蓉回想裴温那张看似没心没肺的脸,个中滋味复杂,无法评说。
……
身体姑且算作痊愈之后,武芙蓉去了刑部大牢一趟,去专门看了那位给她“投毒”的土匪余孽,当然,她的目的不在这个可怜的替死鬼身上,而是另一个人。
暗无天日的潮湿牢狱内,刑架上的男子伤痕累累,头颅低垂,再不见过去风发意气,能让武芙蓉认出他的,只有那截永远直挺的腰杆。
给她带路的狱卒见她驻足,解释道:“上头吩咐过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这个姓冯的当日斟酒时离女郎最近,难保就不是他干的。”
武芙蓉未言语,默默走上前,借用狭窄窗洞透来的稀薄阳光,打量着那人满面凌乱的发丝,眼中无悲无喜,活像瞧一个陌生人。
他俩本就该是陌生人。
昏迷中的冯究似乎察觉到盯在自己头顶的视线,靠着腐臭中的熟悉的袅袅女子香,他辨出面前人是谁,低低笑了声,声线嘶哑微弱道:“红袖招的酒,真香。”
狱卒叉腰:“嘿,这小子死到临头还说梦话呢,女郎别管,让小的教训教训他。”说罢扯了鞭子便要上前。
武芙蓉却道:“且慢。”
她沉了沉声音:“既然你们问不出来,那就让我亲自问问,当日给我下毒之人,究竟是不是他吧,事关我身家性命,劳烦小哥退避一二,给我行个方便。”
狱卒显然有些为难,但想到眼前这位的身份,不由有几分忌惮,抓耳挠腮一番终是道:“那女郎少问几句,别耽搁太久,坏了这里的规矩,小的们也不好交差。”
武芙蓉点头道谢。
监牢中最是不缺此起彼伏的惨叫,武芙蓉借着惨叫声响起,望着人启唇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冯先生是想说,在红袖招那日,我是对的,是吗?”
回应她的,是隐没在惨叫下的一声苦笑。
她当然是对的。
从被裴钰将她一身骨头打碎起,将她当鹰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煎熬起,她就明白,要一个人的命何其
简单,可要诛一个人的心,比要他的命要难得多,同样,带给他的痛苦也多得多,亦如当初,他给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