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芙蓉连忙收了哭声,强忍抽噎,由人搀扶着坐到了画像对面。
裴忠瞥着那张虚弱苍白,好似一碰即碎的脸,道:“你与钰儿,姑且算是一同长大,朕知道你聪明,品性也端正,不会将他往沟里带,所以鲜少过问你二人之间的事情,今日,你我坦诚相待,朕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武芙蓉哽咽点头。
“朕问你,先前钰儿为了你与御史府悔婚,想要求娶你,却遭你回绝,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后来你乔装打扮逃离盛京,到了一个叫桃源村的地方安顿,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裴忠眼神倏然锐利,继续询问:“再后来,你与钰儿之间多有摩擦争执,有一次,他当着璇玑府所有人的面,强迫了你,可有此事。”
武芙蓉闭眼拧紧了眉头,仿佛陷入了什么令她生不如死的回忆中,袖中的双手紧攥,强行启开牙关,咬字艰难用力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裴忠嗓音一沉:“抬起头来,睁眼看着朕。”
目光紧盯她的神情,丁点转变不愿放过。
武芙蓉缓缓抬头,睁开眼,眼中满是泪水,与无法言说的羞耻绝望。
很奇怪,裴忠没有从中看到一分一毫的愤怒与怨恨。
这已经到了令他诧异的地步,不禁道:“你拒绝了他的求娶,又想方设法逃离他身边,被他捉回去又遭折辱,经历完这些,你竟一点都不恨他?”
武芙蓉缓缓摇头,看着裴忠的眼睛,眼神柔弱而坚定,道:“回陛下,我爱他。”
裴忠愕然。
武芙蓉:“或许陛下难以理解,为何我会先前对殿下那般抗拒,后来却又对他情根深种,可陛下也要想,人毕竟是会变的,人心是肉做的而非石头。何况芙蓉是个孤女,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从十四岁起便在殿下身边侍奉,直至现在,已经八年了。”
“八年来,殿下早已成了芙蓉生命的一部分,初时芙蓉因为担心对殿下用情太深,会到覆水难收的地步,所以才会想到远走高飞。可结果陛下也知道,无论我怎样躲避,殿下都坚定地选择我找回我,甚至愿意与我冰释前嫌,不在乎先前由我造成的嫌隙,主动与我修好。殿下天潢贵胄,又相貌堂堂,对我用情至深,试问我又如何能坚持那颗冷硬心肠?至于陛下方才所说的那桩旧事,无非是我当时惹怒了殿下,所以才会让殿下……”
她落下泪来,脆弱至极的模样,几乎痛断心肠地启唇:“我承认,每每想起那日,都会让我感到生不如死,可我不怨殿下,我只怨我自己,当初为何不能早点醒悟,早点与殿下相亲相爱,好避免开那一切。”
裴忠等着她将泪抹去,道:“由此说来,你对钰儿的心是真的?”
武芙蓉抬起脸,双目清明,含泪决绝道:“日月可鉴。”
裴忠终是动了下眼波,内心那股怀疑打消下去,沉沉点了下头,继而一扬声:“上菜。”
不久,方贵从宫人手中接过一方漆案,放在武芙蓉面前,好声道:“这三道菜是陛下特地给武姑娘您备下的,您慢慢享用啊。”
武芙蓉一垂眸,只见不大不小的漆案上,依次整齐摆放着一把匕首,一叠白绫,一杯毒酒。
真是三道好菜,她在心里冷笑。
“既然你对钰儿用情如此之深,”裴忠道,“朕又何以忍心看你二人天人永隔,这三样你选一选,届时钰儿尸骨还京,朕开个先例,赐你们合葬。”
武芙蓉含笑,面上无惧无悲,面朝裴忠行礼颔首:“多谢陛下成全。”
说完举起毒酒,仰面一饮而尽。
从听到让她进宫的消息起,她就知道,今日别想那么轻易过去,要么九死一生,要么险中求胜,要么……也无妨了,再不济,反正裴钰死了,她即便咽气也能瞑目,比临到死还能看到他在人世逍遥要强。
一杯毒酒下肚,武芙蓉静静等待毒性发作,闭眼一句话不愿再说。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只听身旁太监轻嗤一声,扯着尖细的嗓音道:“武姑娘,睁眼吧,陛下的话还没同您说完呢,哪能将您早早送去啊,这酒就是普通的酒,匕首和白绫也都是假的,要不了人命。”
武芙蓉内心长吁一口气,知道这关自己算是挺过去了,分明心情又沉又冷,情况与自己算的八-九不离十,可睁眼还得表现出一副不可置信而受宠若惊的神情,看着裴忠结结巴巴道:“陛下,这……”
倘若面前放面镜子,她看见自己的样子,兴许能感到恶心,恶心到把刚才喝的酒都吐出来。
裴忠不改之前面色,只是眼中的戒备放下不少,叹气道:“你先前到底救过钰儿的命,朕虽恨你,
却也不能恩将仇报,再说即便要了你的命,又能改变些什么,朕的钰儿,不会因此回来。”
武芙蓉眼眶一红,离席跪地道:“陛下节哀,芙蓉多谢陛下宽恕。”
裴忠却冷哼一声:“朕虽不杀你,但也有别的条件,你不见得便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