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一般狠毒的赵尹,是不是最终会将她连皮带肉一起吞了,这便是她心里的那个芥蒂。
多好,现在他瞎了,可心计谋略仍在,他们终于对等,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和伴侣。
赵尹静默了,仰起头来,在那一刻,突然感觉双眼之间的疼痛不再无法忍受。
昏黄的屋子里,暗香流动,他有一种错觉,又似乎回到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他是个卑微的乞丐,被领进赵府时,七岁的赵青娥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衫子,正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上面的橘子。
他并不夜盲。如果告诉赵青娥,当柳珠手持尖刀,剜下他本来完好的一双眼睛时,他最后看到的就是这张树下的侧脸,不知她会不会嗤之以鼻。
她不会信,便连他自己也不会信,这龌龊的世界和横流的欲望,早已把他们变成了一对肮脏的狗男女。
&ldo;一生一世,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rdo;
他听到赵青娥说话,感觉到她的心坚硬如铁,这一生一世,便好像一把锐利薄长的刀,她要握着它,收割她想要的一切。
相思如豆,寸寸成灰。在这味杂香里,赵尹觉得讽刺,眼窝渗着鲜血,从心肺里透出一股寒凉,长而凄厉地冷笑起来。
半个月过后,赵青娥依照约定,给苏沫送来了酬金‐‐那对雌雄黄金剑。
苏沫躺在藤椅上面,淡定地将两把剑拔出来,要阿阮把那纯金镶玉的剑鞘处理掉,出去换成现银。
&ldo;赵尹这种货色,而且眼睛还瞎了,一双死鱼眼。她居然还真的和他成婚,还付你酬金,好稀奇。&rdo;阿阮把剑鞘拿在手心,撇嘴表示不解。
&ldo;我给了她一个知根知底,而且可以控制的帮手。&rdo;苏沫轻轻摇着蒲扇,&ldo;你不明白,赵姑娘想要的,其实从来不是她的三哥。&rdo;
阿阮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歪着头,还想说些什么,门外木牌却突然笃笃被敲了两声。
有个人穿着黑衣,大晴的天打着一把大黑伞站在门口,眉眼没法看清,只露出两片绯色的唇,轻声慢语地说:&ldo;老板,我要买香。&rdo;
苏沫的神色这时居然少见地微变了变。
&ldo;白如雪。他就是我的仇家,之前我没打过的那个。&rdo;未几,苏沫朝向阿阮,淡淡地道。
琉璃瓦
文吴沉水
一、易主
公侯府大堂倒塌的时候,莫林只来得及趁乱摸了一块琉璃瓦残片。
那琉璃瓦有竹青的底子,衬着油绿剪边,阳光下一照,便好似春日下碧绿深潭边攒了些过冬的水糙,又宛若妇人头顶的珠翠旁添了孔雀花钿。
想当年,偌大的京城找不出第二个王公贵族家的房顶上盖有这样的瓦片。不单颜色亮,还因胚底比别的瓦来得轻透,弧度也较别的弯,一大片铺上屋顶,望过去鳞次栉比,宛若碧涛叠浪。
据言,老公侯有日喝醉了酒,瞧着那一片绿汪汪的屋顶与杯中物无异,大笑之下,赐名&ldo;兰醑&rdo;。这名字美则美矣,然鲜有人用,京中匠人们仍愿唤它的诨名&ldo;郡主兰&rdo;,因这种瓦片造出来就是为了贺老公侯弄瓦之喜。
斗转星移间,多少年过去了,朝堂政局朝夕更迭,昔日王孙,今朝流民,一道圣旨下来,曾位极人臣的老公侯被除爵下狱,府内财物尽数抄没归公。公侯一脉的门生故吏树倒猢狲散,那亭台楼阁、画舫舟船俱做了野狐窝乌鸦巢。
莫林原以为物是人非,这琉璃瓦好歹能比人挨得住岁月。哪知道此间新主人乃一介武夫,平生最看不得公侯人家这等溢于言表的富丽堂皇,一声令下,整座大堂都被推倒铲平。
覆巢之下无完卵,更何况区区几片瓦哉?
琉璃瓦,琉璃瓦,可不就是合了&ldo;流离&rdo;二字?与流离相伴的,通常还有颠沛,还有骨肉分离,还有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
这样的东西,好看归好看,只是若无点儿皇家气派做底子,真是谁家用了谁家晦气。
莫林捡琉璃瓦那日原本艳阳高照,临到婴儿臂粗的绳索绕着堂上梁柱要拉倒时,忽自西北方刮来一阵大风,登时云厚蔽天,几不可见日。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有胆小的匠人连声高喊:&ldo;老侯爷显灵了……&rdo;
众人皆惊慌失措,唯独莫林迎风而立,嗤之以鼻。她心中暗道:这宅子中的怨气果然日久年深,只是再怨又如何?真个有本事就该化作厉鬼,血刃仇家方大快人心。化作一阵风又有何用?那新主子若真有几分魄力,该倒塌的,还是会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