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醒也跟着笑了两声:“真好,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张深找到一个石头堆,也不嫌脏,往上一坐:“在这种凡世中自由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美好只能是奢望。”
黎醒被触动,勾起了往事和混乱思绪。视线下移,张深的头顶近在眼前,分明触手可及,抬起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好似中间隔着无形的障碍,看不见,触不着,穿不透。
这样太远了,他蹲下身和张深齐平高度,将两人维系在一个层面,缓缓开口问:“深哥也属于这些人之中吗?”
张深保持着姿势没动,回答:“算是吧,你呢,是之中还是之外?”
“我不知道。”黎醒说不上来,有些迷茫地补了句,“身处之中,但或许也可以是之外。”
模棱两可地回答。
张深挑起下巴,用余光扫去,只一眼,凛冽目光却直逼人心:“是不知道,还是宁做糊涂的人?”
与来时的问题相同,没有起伏的语调,波澜不惊的眼神,一切都是如常的,可吐出的每字每句,都夹杂了十足的火药,只等一个回答点燃。
黎醒十指交叉,扣得很紧,能看出来用了十成的力气,他心头不安,答非所问:“深哥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大家,名利双收,住得好,开得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理应在之中,怎么会是算是?”
这话说得很漂亮,挑不出什么毛病,既不奉承,也不吹捧。
可张深还是敏锐地觉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逐字咬开,联想昨夜,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子,把玩着说:“全部身家都是托福而已,我一个普通的人,不过是出版社芸芸作家之一,受制于人,看人脸色行事,何来自由?”
“倒是你,自己创办工作室,娱乐圈里横着走,剧本排队等你挑,想拍不想拍都是一句话,怎不算自由?”
黎醒笑说错了,道:“娱乐圈是最没有自由的地方,进到里面,就是被困于笼中的鸟,跌入泥潭的人,飞不出,爬不出,自断羽翼,浑身烂泥。”
“那你是裹着一身烂泥随波逐流,还是藏着锋芒周旋其中?”张深停下手中的动作,两指捏住已经被盘干净石头子。
黎醒垂下嘴角,脸上的笑意被不易察觉地苦涩取代,他答似无奈:“我没那么强大,锋芒无须藏,早已毕露,能在娱乐圈站这么久,也只是靠贵人捧着而已。”
张深用无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呵了声,咀嚼着贵人两个字,将手中石子扔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石子坠落,没入田地,扎进潮湿的泥土里。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漫不经心地开口:“比如?权贵名流,豪门富商,谁可为你所用?”
黎醒绷着唇角,抿成一条线,握紧拳头好半天才说:“深哥就是这么看我的?”
“你想让我怎么看你?”张深回。
黎醒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张深,语气带了些急躁:“至少不是这样看我,你说的这些我都不需要。”
张深挺起腰板,眉峰下压,捡着话音的尾巴快速接了话:“那你想要什么?名门贵族,还是——谈家?”
一句话换来短暂的安静,两人谁也没移开视线,用眼神较着劲。话说到这儿,昨夜纷乱的思绪解了结,一段段接上,穿成了条直线,一条将他们彻底隔开的线。
黎醒率先移开了视线,挪走时瞳孔颤了颤。他别开头,侧身对着张深,从喉咙里挤出喑哑的声音:“我从未想过,谈家门楣之于我太遥远了,不是一个世界的,我高攀不上。”
张深不饶他,咄咄逼人:“是没想过,还是尝试了没有结果?”
“你觉得我就是个攀附权势,来成就自己名利的人?”黎醒猛然转身,瞪着爬满血丝的眼睛,气息不稳的反问。
张深不知道,想了彻夜没得出结果,潜意识知道黎醒不该是这样的人,无论从何来说都不是,但即使得到了亲口否认,也仍然下不了定论。
因为这个人太难猜了,他拿不准,看不透,不扒了皮狠狠鞭笞,怎么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最知道如何击垮一个人,挑人软肋,用钝刀一点点砍下,唯有受过痛彻心扉的折磨,才能吐出最真心实意的话。
张深生来如此,越是想要亲近熟悉的人,越是说话字字诛心,即使想得通,明的了,也要装满的弹夹掩饰真实心绪,直到子弹打光,徒留一片硝烟。
他鄹然起身,和黎醒之间不过半臂距离,毫不留情直言:“娱乐圈里翻一圈,不求名利不攀权势,你为的是什么?”
黎醒咬着张深话音的尾巴,脱口而出:“为你。”
平静的池水里被丢进一块巨石,足有千斤重,砸得水花飞溅,涟漪一圈连一圈,搅了表面那份静好,湖底安和,令池水上升,几近溢出。
张深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碎石子上,身形歪了歪,不等那只手伸过来,他很快调整好,借力站稳拉开两人之间距离,以石子为界,各占一方。
黎醒自觉唐突,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清了清嗓子:“我说过的,我是您的书粉,未踏足娱乐圈之时便是。”
合理的解释,张深的不知所措被化解,他低低的嗯了声,没了刚才的咄人气焰,声音又轻又远,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黎醒难得有了不会应对的场合,几次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