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奶吃的都是可亲,恁大点娃儿尚不谙世俗的善恶。
打从生下来,目所能及便是一片死寂与灰败,永远是一个人的灰炕头,静悄悄,饿慌慌。白天日头从窗户里照进,光打得眼睛昏蒙,只能盯住蜘蛛在宫梁上结网。晚上的时候死一样空寂,忽而被老鼠爬过,吓得筋骨一哆嗦,黑暗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吓着了哀哀瘪几声嘴儿,没有人听见,哭饿了又昏昏睡去。
后来学会了翻身,老太监在炕上放了碗,她就顺着潜意识翻过去舔。哭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能打破一下子的安静,继而却越发漫长的恐怖起来。人在黑暗中最好不能出声。
但现在却开天辟地了,现在几乎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人气儿。
那柔软的缎子,躺在上面清慡又舒适。她眼睛看着床架子,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开心地蠕动手脚,自己陶醉其中。
&ldo;咿&rdo;吴全有瘦得厉害,睡着的时候脸上颧骨耸立,她用小手儿去抓他的颧骨。
吴全有手掌拂了拂,碰到一片软茸茸,猛地一下就惊醒过来。睁开眼对上一兜粉嫩的小屁股,她又滚到他的臂弯里去勾他的蝴蝶刺绣玩。
没见过虫子是怎的,一只破蝴蝶纹样也叫你稀罕半个月。
他下意识抬起大巴掌,正准备煽下去,她却抬起小脑袋,对他吐出一截粉粉的小舌头。怎生明明舔的是衣袖,却哪里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太监们都是没人味儿的,底下被去了势,进宫里当奴才便是你这一生的出路。一辈子冷桌子冷炕头,那做人的七情六欲悲欢冷暖从此就跟着断掉的命根子把门隔上。忽然有这么个活生生黏糊糊的小东西,真让他很不习惯。
吴全有其实有很多时候是想把小麟子掐死的,这么小这么软,应该掐下去根本不费二分力气。他人瘦,手指骨又细又长,套上她小脖子,扭一下就断。
但是眼一低,看见她嘟着小嘴巴噗自己,他就又顿时很烦躁。
吴全有皱着眉头问小李子:&ldo;几个时辰了?&rdo;
&ldo;申时了。&rdo;小李子在柜架子上这摸摸,那擦擦。屋子里小奶娃的声音就跟猫爪挠似的,挠得他心里火烧火撩,他一点儿也不想搭睬,声音里不掩颓唐。
吴全有就看了小麟子一眼:&ldo;把她抱过去,喂点吃的。&rdo;
他脸一贯的阴沉,小李子可不敢违逆。
&ldo;哦。&rdo;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把小麟子抱起。
&ldo;呐呐&rdo;小麟子牙牙自语,粉胖的小脚丫从大衫子底下探出来,肉墩儿似的。
小李子心里可苦,说好的把那乾西所糖糕案子查出来就给恢复差事,结果呢,差事没落着,陆安海也没交出去给桂盛,还把自己困在这僻院里当小保姆。
倒是养成习惯了,养了半个月不送走,看把这丫头喂得一团子喜庆。谁晓得他吴全有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小李子可是个有追求的太监,这种没前途的事儿他可不乐意伺候。
问:&ldo;吴总管,喂羊奶还是米汤?&rdo;
吴全有答他:&ldo;今早上三皇子退下来的拿去喂她。&rdo;
三皇子那天忽然退了羊奶不喝,后来听说灶上负责热奶的小太监被师傅用铁揿子打歪了胳膊,没两天他就又喝上了。只是每次喝到七成,剩下三成就恁是不肯继续喝下去。吴全有就暗示小李子把剩下的拿回来喂小麟子,喂了半个月,小东西原本清清的小脸蛋都长圆了。
团在小李子的膝腿上,小手儿扶着奶瓶子,吃得咕嘟咕嘟可欢快。
小李子心里郁闷,也不敢直接问什么时候把她送走,吭吭道:&ldo;瞧把介丫头惯的,吃着皇子爷专给她剩的,不去腥的闻闻就不肯吃。&rdo;
吴全有对他的牢骚心知肚明,面上只作是冷淡,问:&ldo;陆安海那老家伙最近可有出甚么蛾子?&rdo;
小李子愁眉苦脸:&ldo;他还敢出蛾子?总管爷爷留他一条老命,那是抬举他。每天老老实实往西六宫送膳呢,听说被四皇子追着打了不少天,他倒是一声不吭地受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