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着吹着就睡着了,小林子便用细细的芹菜梗儿去捅他的鼻孔。
&ldo;哈‐‐、哈‐‐嚏!!&rdo;他会猛地打一个大喷嚏,把对面的树枝都震得摇一摇。弄醒了他可是要挨揍屁股的,小麟子便迅速地把芹菜梗儿收回来,悄默默地咯咯一笑。他醒不来,往往习惯行地摸肚子,然后大衫子耷拉下垂,从他的口袋里总能滑出一些好吃的。他是个掌糕的大厨子,滑出来的点心可没有不好吃。
小麟子就会蹲下去,把那纸包捡起来。每天包着的花样儿都不同,她自己尝两口,剩下的就藏好了拿去给她的柿子爷吃。朱师傅人胖脑糊涂,糕点丢了一次也不记得要去找。
出御膳房往南直走,左拐个弯就到文华殿了,从文华门里一直穿进去,两旁青松墨绿,场院空寂,最深处那幢二层的殿宇就是圣济殿。圣济殿里藏满了她看不懂的书,高高的书架子彰显着圣人的肃穆,这是阖宫里唯一一座黑瓦黑柱子的建筑。
早先第一次来,小麟子还有点心里惴惴的,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一脚跨进幽清的门槛,她的柿子爷就坐在殿左内侧的屋子里。那里有一方镂雕云海的四角架子床,床边有一张紫檀木双龙纹翘头案,她的柿子爷每天就坐在案上看书。
因为知道楚邹最近时不时有小太监陪侍,小顺子总是时常不见人影儿。
小麟子走进去,楚邹一个人坐着,穿一袭暗红团领的联珠狩猎纹锦袍,八九岁的少年,发束玉冠,生得是高鼻薄唇自带皇室冷漠。窗fèng未严实,小风吹得他袖口上的绒毛轻轻浮动,小麟子把糕点纸包放在他桌角,并不敢去打扰他。
楚邹也不与她说话,只垂着头专注看书,肩背挺得展直,那俊美侧影把小麟子看得目不转睛,移不开眼神儿。她就一边假模假样地摸着那些书架子走,一边从这边那边地偷偷打量他,忽而又停在他桌旁,安静地看他用细软的墨笔书写出正楷的小字。
那些字随着纸页下翻,就如同这座宫殿里浩瀚的书海,叫没有机会识字的她满心里生出肃穆。她对他的崇拜便又多出了几分。
宫里人人都长着一双刁尖的眼睛,谁都看眼色下菜。
圣济殿里因为四壁藏书,是不能够烧地暖的,早前几年,楚邹这里是冷板凳冷桌子冷炕。现在呢,那多少年空却的床榻被悄然无声地换上了舒坦褥子,靠椅上也加了一层软锦垫,每天他没进殿前,就有奴才把他昨天看过写过的书桌擦得干净透亮,架子上还搁着暖手和暖脚。从前都是他自个儿带水壶进去,现在倒好,也都静悄悄的提前给他准备好了茶水。
帝王的威严在无声无息中影响和左右着他的生活,太监们用这种前后反差的做派向他宣告一个道理。在这座紫禁城里,一切的生物都仰仗着他父皇的鼻息,父皇的一道笑容,一个脚步,便能左右人的可天上与可地下。
自世子打架那日楚昂第一次踏入坤宁宫后,从乾清宫到交泰殿之间的结界就好像不攻自破了。
有时候楚邹看完书回来,他的父皇便会等在交泰殿的露台之上,用皮球老远地朝他一抛。
此时若桂盛恰好走下汉白玉短阶,看见他父皇在,就会恭敬地邀请父皇顺道一同进母后的宫中用膳。
桂盛每次总是那么恰恰好的迎出来,父皇亦每次都会欣然地踱步进去。
他的母后看起来似并不欢迎,然而面上并没有表达出来。但这顿饭便会用得静悄悄。
有时候父皇会考问他几句朝政疑难,他便引经据典地认真答复。然后母后便接过话,叮嘱他要好生注意身子,别镇日个埋在书堆里,小心熬成了眼瞎子。此时父皇便会无奈又宠溺地勾唇笑笑。
用完膳楚邹就回冬暖殿休息了,他的父皇却是坐着不动的。母后也不搭理父皇,只是去张罗自己的一应琐碎。
父皇此时便坐在锦榻上,一袭玄黑色龙袍笔挺展直,默默地看她很久。或叫张福把奏折搬到坤宁宫,空荡的殿脊下安安静静,他在长案上批阅奏折,母后在角落雕西番莲纹多宝柜上描画她的瓶子。描累了就自己回内殿去歇息了,剩父皇一个人清寂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谁搭理他说话。
有时父皇会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楚邹于是也不好在母后的跟前多呆。他已经许久未曾与母后单独陪伴了,母后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时不时戏谑揶揄地拿他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