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车子在暮云山北麓的山脚下停住,糜芜不等江绍来扶便跳下了车,道:“哥哥,我这就上山去。”
江绍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行?天色不早了,今晚我们先在附近等一晚上,明天一早你再去。”
糜芜摇了摇头,道:“明天天色大亮,太容易被发现了。趁着这会子皇帝也刚刚才到,正是忙着安置收拾的时候,防备应该很松懈,我赶在这会子上山,夜里再找个地方躲一躲,不容易被发现。明天围猎时必定还要清场,到那时才走的话,多半要被抓住。”
江绍急急劝道:“这山上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怎么能在山上过夜?不行,还是等明天一早再走。”
“从前我到这里采药时,许多次都在山上过夜,哥哥放心吧。”糜芜探手从车里拿出装了食水的小包袱,又取出一双草鞋换了,道,“我走了,哥哥从前面的路口往西边走,十几里外有个村子,你找个人家借宿吧,三天之内要是我还没见到人,就下山去那边找你。”
“我跟你一起去。”江绍再顾不得许多,忙跳下车拦在她身前,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上山。”
“哥哥,”糜芜笑起来,“到了这种荒郊野地,我可比哥哥强得多,不说别的,单这上山的小路,我半个时辰能上去,哥哥只怕一个时辰也上不去。”
江绍知道她说的对,她那么能干,像他这种富贵丛中长大的无用之人自然是及不上的,然而由着她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江绍道:“你放心,我不会拖你的后腿,除非我现在死在你眼前,否则决不放你一个人走。”
他是无用,但无用之人,也有自己的坚持。
“那么,”眼看是劝不动他,糜芜想了想,道,“哥哥路上小心,若是走不动了就停下,不要勉强。”
她迈步向前,抬头看着几步之外高耸入云的暮云山。目中所见,处处都是高低错落的松树、杉树,地上的落叶和半尺高的野草闲花中,掩映着一条时隐时现的小路。
这条路是夏天大雨时冲出来的路径,深秋后就会被厚厚的落叶掩盖,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从这里上山,比从其他路径上山能节省一半时间,不过,这条路又陡又滑,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滑下,一命呜呼。
这山上周遭的路径应该都已经被禁军把守着,但这条路隐蔽又危险,禁军应该不会在这里设岗,她可以悄悄爬上去,等待时机。
糜芜将裙角挽起,塞进衣带里,道:“走。”
江绍跟着糜芜身后,半弯了腰,艰难地踩着湿滑的地面往上爬。
他努力想要保持住仪态,然而这路上到处都是尖锐松动的石块,这根本不是路,这是催命的难关。
砂子不停地往鞋子里钻,脚后跟早已经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大概是被砂子磨破了吧,江绍极力忍耐着,抬头看糜芜时,她像一只灵巧的小鹿,脚步轻盈地踩着石块飞快地向上走,丝毫不显得为难。
她是属于这里的,而他却是无用之人。
江绍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快走几步,跟上了糜芜,道:“妹妹……”
话音未落,脚底下的石块一松,江绍一脚踩空,趔趄着就要摔倒,却在此时,糜芜回身,一把拉住了他。
碎石砂子呼啦啦掉了一阵子,江绍拼命抓住手边的小树才稳住身形,苦笑着说道:“还说要照应妹妹,到头来都是妹妹照应我。”
“哥哥头一回走,难免走不惯。”糜芜笑着一指不远处的大石头,“歇一会儿吧,喝口水再走。”
在石头上坐定,又喝了几口水,江绍的气息渐渐均匀起来,浑身的汗都落了,衣服湿湿地贴着后背上,冷浸浸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坐着的糜芜,她额头上有些微微的汗意,脸色因为运动添了些红晕,越发娇艳得如同映日的芙蕖,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绍慌忙别开脸不敢再看,却听糜芜问道:“哥哥,你还记得明苑姐姐是什么时候到府里来的吗?”
家中并非不透风的墙,江绍也早听说苏明苑不想跟他成亲,闹着要嫁崔恕的事,他一直装作不知道,一来是不好插手,二来,也是隐隐有些欢喜,盼着能躲过这场婚事。此时突然听见糜芜提起苏明苑的名字,想了想才道:“应该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母亲抱回来了,从小到大,我都拿她当亲妹妹看待。”
后面那句话鬼使神差的便加了上去,然而加上去也没用,她也是他的妹妹,他一点儿别的心都不能起。
又听糜芜说道:“哥哥有没有觉得,明苑姐姐长得有些像太太?”
江绍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是有几分像,毕竟是亲戚,不过也不是很像。其实说起来,妹妹这双眼睛更像母亲。”
“是么?”糜芜嫣然一笑,“是有几分相像,也是巧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站起了身:“得快些走才行,不然哥哥来不及下山了。”
“啊?”江绍怔了下,“我还要下山吗?我是打算陪着你的。”
“说不定今天晚上我就能见到皇帝了。”糜芜笑着往前走,“哥哥早些下山吧,我一个人还有机会溜进去,两个人多半要被发现了。”
江绍忙跟上,再想劝时,忽然见她踮起脚尖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根草茎下来,笑道:“紫皮枫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