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好容易燃起的火也灭了,树冠遮天蔽日挡住了星月的光芒,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鼻端的奇楠香散在空气中,越来越淡。
林杏也开始有些绝望了,自己太想当然了,即便奇楠香的香味数里可闻,但这片林子又何止数里,而且,入了夜这样的林子有多危险,只要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那些侍卫,也会在天黑之前先撤出林子,待天亮再进来找人,而,自己能坚持到天亮吗?
水袋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冷玉芝分给自己的那块儿饼,还剩下最后一口,林杏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块干巴饼子竟让她如此舍不得,捏在手里仿佛最后一根稻草。
林杏最后还是决定吃了,饼子很硬,像石头,此时却堪比山珍海味,干饼子噎的她咳嗽了起来。
冷玉芝递过来一个葫芦:“水没了,酒还有一些,你凑合着喝吧。”
林杏道了声谢,仰脖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顿觉暖和了不少,或许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会变得释然,不管是林杏还是冷玉芝,彼此即便立场不同,却莫名觉得亲近了起来。
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偶尔几声夜猫子的叫声,让人忍不住寒毛直竖,林杏觉得,还是说两句话的好,起码能壮胆:“其实,杜庭兰训练你们不过是杀人的工具,你难道不恨他?”
以林杏想,杜庭兰一倒台,手底下这些人肯定就树倒猢狲散了,不想,还有冷玉芝这样的痴情女子,一心一意的跟着杜庭兰。
要说之前的桂儿还好理解,杜庭兰再不济,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倒了霉,也比一般的男人出色太多,冷玉芝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现在的杜庭兰,屎尿都不能自理,一个男人落到这种地步,如果还有女人不离不弃,那绝对是真爱进了。
林杏奇怪的是,冷玉芝对杜庭兰的爱是怎么产生的,冷玉芝可不是桂儿,至少桂儿一直在杜庭兰身边伺候着,冷玉芝却一直出任务,跟杜庭兰接触的并不多,怎么就爱到了这种舍生忘死的程度呢,实在让人费解。
却听冷玉芝道:“我是被家里卖出来的,家里头孩子多,爹妈养不活就当牲口一样卖了,先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再挑着卖到各处,运气好的,卖到富贵人家当丫头,运气不好的,卖到烟花柳巷卖身子,我本来是要卖到妓,院的,那时候虽然小,但也知道那不是好地方,心里害怕,就找个机会从人牙子手里跑了出来,不想被抓了回去,遭了一顿毒打。
我还想要是能被打死也好,省的被卖到那种腌臜地儿,后来就遇上了大公子,大公子那时才十几岁,我还记得那天下着雪,大公子披着一件银狐的斗篷,那样走过来,问我叫什么?几岁了?我说姓冷,叫二妞,大公子见我冻得直哆嗦,把身上的斗篷卸下来披在我身上,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说跟他走了,命就是他的,我毫不犹豫点头,大公子给我起了名字,带我去了寿春城。”
从她的语气林杏猜想,现在的冷玉芝必然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梦幻表情,林杏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她描述的画面,一个风姿俊秀的少年,穿着雪白的银狐披风,从雪中走来,把披风脱下来,温柔的披在一个脏兮兮的陷入绝望的小女孩身上,再微笑着对着小女孩说,愿不愿意跟我走。
林杏觉得,假如自己是冷玉芝,大概也会爱上这个少年,情愿为这个男人出生入死,不离不弃,哪怕他是来要自己命的,也会义不容辞,女人有时就这么傻,更何况杜庭兰长得如此漂亮。
林杏完全可以想象,冷玉芝后来的生活,艰苦的训练,残酷的杀人任务,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唯一的信念大概就是那短暂的温暖。
林杏忍不住道:“杜庭兰是福王的私生子,幼年时期父亲谋逆抄家灭族,即便他侥幸逃了出来,也可以想象他的处境,据咱家所知,正是因杜庭兰的母亲嫁给了杜方兴,才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即便如此,能让杜方兴这般老奸巨猾之人,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也非常人能做到,可见杜庭兰的心机,对你那点儿微末的关心,正是他驭人的手段,不然,你怎么会如此甘心情愿的替他卖命,驭人之术最高段的就是驭心,所以,到了现在你仍然对他不离不弃,这就说明他的手段相当成功。”
冷玉芝沉默良久忽然道:“我倒是有些为刘玉不值,竟然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女人,在你看来,所有人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不择手段,大公子在那样的绝境之中,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生的机会,如果不是大公子,或许我现在正在用我的身子,伺候那些猥琐之极的男人,即便是大公子的手段又如何,总比你这样怀疑所有的人的真心要好得多,人的一辈子能有多长,有个藏在心里爱的人,哪怕那个人不爱自己,也算没白活这一世了。”
林杏有些出神,自己的确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故去的爷爷和安然,她从不轻信任何人,自己这样算白活了吗?哪怕刘玉,若不是他死了,自己会如此刻骨铭心的记着他吗?结果可想而知。
林杏忽然想起朱毓,仔细想想,朱毓对自己相当不错,自己一次一次的算计他,即便他也恼怒,到底没把自己怎么样。
若依着他之前的脾性,自己八条命都没了。林杏忍不住摇摇头,难道自己真要死了不成,怎么这会儿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变态对自己的好?
冷玉芝:“狗皇帝对你实在上心,果然找来了。”
林杏愣了愣,猛然看见不远处有光亮来回晃动,像是火把,渐行渐近,隐约有呼喊声传来,近了,听得更为清晰,叫的是林公公。
林杏大喜,急忙窜起来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侍卫头子根本没想过能找到林杏,奇楠香已经散了,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有听万岁爷的命令,万岁爷说往那边儿走,就往那边儿走,松枝火把快熄了,如果再找不到人,只怕他们也会陷在这片林子里。
他们身为暗卫,生死本就置之度外了,但如今有皇上,皇上是大齐天子,若有闪失,他都不敢想。
心里实在不明白,万岁爷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太监如此不管不顾,亲自出来追人不说,还深入险地。
正想着,忽听皇上道:“你们听,这是小林子的声音。”
侍卫头子忙侧耳倾听,的确有个声音,自己辨别不出是不是林公公,但既然万岁爷如此肯定,必然是了,仔细听了听,指了指前头:“声音是从那边儿传过来的。”
话音未落,皇上已经抢过身边侍卫的火把,往前去儿了。
侍卫头子一惊,急忙赶过去,手里的驱虫药粉,撒在四周,避免毒蛇毒虫靠近。
走了一会儿,声音更为清晰,举起火把照见山壁那边儿有个白乎乎的飘来荡去的东西。
侍卫头子倒是没什么,却把成贵给吓了个半死:“那,那是什么,不会是鬼吧。”
林杏手里捏着自己的衣裳,举得老高,拼命的挥舞,生怕对方瞧不见错过去,那这唯一活命机会可就没了。
说起这件白袍子,真得感谢杜庭兰素净的审美观,大冬天给自己准备的衣裳跟孝服似的,从里到外一身白,正好用在这儿。
眼看着人影越来越近,林杏更为雀跃,手挥的更起劲儿:“咱家就是林公公。”
这句话成贵倒是听真了,激动地差点儿趴地上,可算找着了,再找不见人,自己这条老命非搭在这儿不可。
成贵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林杏以后就是再怎么折腾,自己也只当没看见,只要这位能老老实实在宫里头待着,自己天天烧高香。